陈容声偷偷把一块小型终端压到了自己的作业本下面。这不太容易，毕竟终端的大小都比不上作业本，垫在纸质本子下面相当影响写字。
不过管他呢，反正陈小先生成功了不是吗？
不管是因为大使馆分派给他的老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还是陈容声小先生自己从上了青霜号后就经验丰富擅长和人斗智斗勇，现在陈小先生得到的结果就是他能和小四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了。
唯一令人遗憾的大概是小四还是要求他先写完作业吧。
人工智能不敢在华夏大使馆调动各个摄像头，但人家能凭着终端那一点儿触屏部位的变化算出男孩儿写的是什么，对不对。
只要不是涉及语言内涵，9都能看出来他是不是认真写的，做的题对不对。
“……你比现在教我的哥哥姐姐好多了。”
终端停止了投影，好一会儿之后投出一个笑脸来。
这时候陈容声的作业都已经写完了。
“好啦——现在是听故事时间了。”男孩儿严肃着脸，用一种格外谨慎的方式把终端和作业本一起搬运到了现在属于他的书柜下面。
这是个格外大的文件柜，大到陈容声可以卸了最下层的柜门然后在里面舒舒服服地布置出一个类似小飘窗的空间。上面几层倒都是他的书，也让这个看起来是特意为他腾出来的书柜看起来空空荡荡。
毕竟一个小孩子用两年时间写出来的作业本是填不满一个撑满了一面墙的书柜的。
9觉得这样或者也很好。
人工智能没有发言，因为现在是陈小先生的发言时间。男孩儿巴拉巴拉地把自己这段没联络过的时间中做的所有事情都讲了一遍，包括老爸现在想和他视频通话越来越难要不是CC姐姐那么连脑中发言都做不到和有人找上曾医生说他家把信送过来又出了什么离奇的事情。
“……虽然医生哥哥自己特别讨厌别人知道他家什么样儿，但是我这是路过在房间外面听的。”陈容声不太自然地眨了两下眼睛，又撑出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我只告诉了小四你，万一被发现了我可是立刻就能找你负责的！”
终端闪了闪，空气中被它投影出一行字——既然这样，你应该谁都不说。
“唔……人类总是有点儿奇怪的倾向嘛。”男孩儿眼珠乱转，最后还是老老实实低下头。
“好吧我错了，但是我是真的很好奇医生哥哥到底遇到了什么事情啦，他一直坚持保护我我是很感动，但是因为这个不能解决家人的问题是不是……是不是也有点儿……”
“做为成年人，他们有比你更多的手段来解决问题。”
“好吧我知道我现在不管是掌握的知识还是人脉都不够啦。算了我们不谈这个了，林娜姐姐和你这段时间去哪儿了？遇到什么能告诉我吗？”
人工智能好久没有回应，陈容声手中那一只小型终端像是关机了一样沉寂了好一会儿。
在陈小先生以为今天和人工智能的见面就到此为止，甚至在心里给自己找原谅小四突然把自己晾到一边的理由之后，9才很突然地开始在书柜壁上一行行投影文字。
“我们去圣特雷萨星省的几颗星星上巡查。
那些星星不算很富裕，与混乱星域大部分地方比较，更好。”
“我觉得混乱星域大部分地方我都没见过啦，老爸也就被林娜姐姐带下去过几次，当然我现在知道林娜姐姐是害怕我们两只小白兔被吃掉啦，但是……”男孩儿做出一个长大嘴撕咬的动作之后耸耸肩膀，“那可是混乱星域诶，去了混乱星域结果全程一直待在飞船上，真是超可惜的。”
“并不可惜。
你活着，很安全，这最重要。”
“我知道啊，所以我就是在嘴上说说嘛，小四不要教训我啦——”陈小先生趴在自己膝盖上，还像是人工智能的指挥官一样歪了歪头。
9立刻感觉这个小型终端的内存不太够。
“能讲的和我说说嘛，我这……快四年了吧？快四年都没怎么出去过，虽然青霜号和大使馆都很大，但是我就是想知道外面现在什么样儿嘛！”
9用大使馆里它好不容易，花了一年多时间才占据的几个摄像头安安静静看着这个自己负责照料了很久的人类幼崽。
“现在也不能和夏~一起玩了，夏~老是在皇帝陛下那里，大使馆的哥哥姐姐根本不可能同意我和夏~通话了。我好惨的呜呜呜呜——”
“我们去的星球上生活的人类大部分都是中产阶级和农场主。工厂主要用于配合农作物进行处理，很少一部分负责生产一些生活必需物资供应行星上的人们，贵族不需要注意工厂的配置，因为他们需要的东西大部分用手工制作，缺的可以直接网购。
现在，星球上大部分人都可以网购。能源价格的下降让寒冷星球上的人们可以挪用取暖部分费用。特别是农场主，他们不需要在全年大部分时间都得考虑在温室里种什么，因为现在就算是最需要热量的嘉丽娜果都可以在行星全年种植。”
摄像头集中在一个方向上，于是人工智能可以清晰看见男孩儿脸上慢慢亮起的光彩。
——真是奇怪。
9发现自己好像开始理解那些人类语言中意义模糊的词汇了。
像是小英杰现在似乎只是眼睛睁大了一点，它就用上了亮起来这样的形容。
——这也是感情拟似模块积累数据后的运算导致的吗？
越多的数据被安在自己程序中的外来模块卷进去，然后再当做废弃数据删除。剩下的是那个不断变化，自然而然嵌入自己外围程序的混沌算法。人工智能在确定它不会影响自身功能后没再管指挥官申请删除它，在突然惊觉它或许不只是个插件的时候，9非常困难地停住自己删除这个想法的动作，决定趁着在奥洛娃自查一遍。
但这不是现在要做的事情。
“我好高兴。”
陈容声几乎抿不住自己的嘴唇，露出一个过于僵硬夸张的笑容。
“妈妈知道的话，会非常得意的。”
“她肯定会特别得意，然后家里连着好几天都要吃芹菜饺子芹菜包子芹菜馅饼。”
“要是老爸和我在她边上，这几天一定已经吃吐了。还有继续陪她一起吃……”
“还要让她看不出来……”
男孩儿猛然把脸迈进了膝盖间。
“这是值得荣耀的事情。”
9调整了好多角度，才把这一句话投到了陈容声能看见的地方。
军用人工智能这一次投影难得地失了水准，不仅角度偏了，还时亮时暗，像是一个能和哨兵配合在太空站场操纵龙骑兵的人工智能居然被华夏大使馆的技术人员击败了一样。
但它只是突然又想起了圣特雷萨失联的，现在也不一定成功被人类修复的好多总控智能。
不仅是圣特雷萨，还有圣约翰、圣彼得、圣戴明、勃兰登堡、雪莱……也不仅是总控智能，还有弱人工智能、家用智能、医疗智能……
9突然觉得集成芯片像是被什么东西压着，电路也没那么顺畅。
但是它照料的孩子说话了。
“我知道，妈妈的研究成果超级厉害的。可是她自己没办法知道了啊。”
“小四，你能理解我在想什么吗，就是你有没有突然想到一个算法，想和其他人工智能分享的时候才发现你想要分享的那个人工智能已经坏掉了，不能修复也没有备份了的时候？那个时候你的想法就是我现在在想什么了。”
人工智能是不会没有备份的。只是那些备份在确认有更好的代替品之后不会再启动了。
可是9又想起了现在还没和强人工智能们联系上的，圣特雷萨一颗矿星上的总控智能。
“我想到了。”
“……对不起。”
男孩儿小小声抽噎了一下，“但我妈妈是很厉害的人是吧。”
……
“是。”
“她让大家省下钱来买好多东西，大家都会记得她吧。会说徐璐博士好厉害，我们现在的好日子多亏了她那种？”
并不是。
“是。”
【“人们会诅咒她，会说她把恶魔从石头里放了出来，会说我们有那么多能源，怎么就会缺这一样，偏偏就是为了贪便宜用了她的发明，才被那些外星生物入侵人类腹地，被他们毁了我们的家园。”
军用人工智能的指挥官在青霜号中轻声叹息，那声音轻到传感器几乎会把它和风声混淆。
“但这不是徐璐博士的错啊。”】
陈容声没有接下来的问题了。
男孩儿安静了很长一段时间，脸在裤子上磨蹭了好一会儿才重新抬起头。
他的表情已经恢复了平静，只是还剩下一点，一点点神似人工智能指挥官的稀薄笑意。
“小四，我妈妈超级厉害，我以后也要超级厉害。”
【“她只是死得太早了，没有继续研究下去，没有发现那些更深处的秘密。所以人们不能因为没有从她的研究资料中发现隐患，就说是她放出的魔鬼啊。”】
“只要你认真学习，你就能成长为一个‘超级厉害’的科学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