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光寒从字面上猜出来是什么意思。他没说话。
“这个丈夫是她当初自己选的，当时全家没一个人赞同。但她坚持，我们也没有多说什么。所以现在就是她自己当初种下的因，结出的果。”
“说句实话，如果冠斌没有做这件事，只是单纯来求我，我也会帮他。当然，天沅也必定会跳出来阻止。如果是那样，为了他们夫妻感情和睦，我多半也只能随她，冠斌自己也是。但是现在情况不一样。”
施光寒点头：“现在要严重得多。”
“非常严重！冠斌必须走。天沅要是不同意，我大不了把事情摊开。看她是愿意选老公，还是选自己。”
施光寒显出不理解：“为什么她不可以选择留下，让迈克自己去英国？”
“那像什么样？”迟天沛越说越得意，嘴角勾起了涟漪，“他们常年扮演焦不离孟孟不离焦的恩爱夫妻，现在忽然分居两地，外面人怎么想？媒体会怎么写？老头子就更不用说了。”
“老板不是不喜欢这个女婿么？”
“那是另一回事。老头子可以容许天沅很能干，但更他喜欢女人贤良淑德。就像他的那些‘红颜知己’。太有野心的女孩子，只顾自己拼搏上位，把老公丢到地球那一头，像话吗？如果天沅坚持留在美国，她在老头子心里这些年建立起来的形象会一落千丈。那是对她更不利的局面，她自己也知道。”
施光寒沉默了片刻。
“泰特，其实你是想让珍妮弗走吧？”
迟天沛忽地也沉默了。
他停住了话头，过了几秒，站起来走到巨大的落地窗边，看着城市远处的天际线，又看看脚下林立的高楼和细如蚊蚁的行人。
这些本就不是谁都能看到的风景。
“我只是，和老头子想的一样。女儿嘛，嫁了人就是另一家的人。如果能干，做个贤内助也很好。非要证明自己很行，能当儿子来用，何必？”
施光寒垂下眼帘。是了，就是这个味道。陈旧的，腐朽的，仿佛能闻到千年之前就被冰封的腐败的气息。
迟天沛转回身，又露出温和的微笑：
“这些话可不能出了这扇门。”
施光寒也笑：“太不正确了。”
“传出去我会被唾沫淹死。”他回到桌前，拉开抽屉，拿出盒雪茄，自己拿出一支还剩大半根的，剩下的递给施光寒，“要么？莫里找到的，高希霸1966。”
施光寒摇头：“我不懂雪茄。”
“我也不懂。”迟天沛不在意地收回手，把那个盒子摆在桌面，他靠在桌边拿起旁边的点火器，慢慢点着叼在嘴里的大半根雪茄，而后悠悠地吐出口烟气，“他说是限量款。我不懂，反正就是个乐子。”他拿着那根雪茄，细细打量上面精致的纹路，“其实我知道天沅为什么这么拼。她也一样，我也一样，不找个东西去争一争，我们还有什么乐子呢？”
施光寒抬眼看着他。
“总要有一点求而不得的东西，才能称之为人生啊。”
他像是想挽回方才脱口而出说的那些“不正确”的话，又化身成一个哲学家，说起了人生的苦闷。
然而施光寒并不需要来听一个身家百亿，日子平顺得只能靠争权夺利来体味人生的人来跟他谈人生。
他觉得自己应该可以走了。
只是临走前，他也需要表现出一点对这整个事件的一点关心：
“听说天摸的状况不太好。”
迟天沛夹着雪茄的手往自己脑后点了两下：“被敲了个大口子，听说有这么长。”
“会影响正常生活吗？”
“不好说，多少伤到了脑子。”迟天沛随着吐出烟气顺便叹了声，“才做了手术，能恢复成什么样还不知道，还得看后续治疗，长期观察。”
施光寒手搭在椅子靠背上，目光沉静：
“那么是不是可以说：他出局了？”
迟天沛扁扁嘴，做了个不置可否的表情，却不是在梁冠斌面前的那副义正辞严，而是表情轻松中隐隐带了一点笑意。
施光寒的眼睛是梁冠斌比不了的，又是他的心腹。对自己的心腹，他会坦白得多。
“天摸出局，珍妮弗又要去英国……”施光寒点头，“SWH的总裁必须是你了。”
迟天沛含笑吸着雪茄，在缭绕轻薄的烟气里看向他：
“好像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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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冠斌跟在迟天沅身边，一路频频偷看她的脸色\\欲言又止，直到进了家门。
迟天沅像辆气势汹汹的坦克大步流星长驱直入开进客厅。
随手把牛皮手提袋往地上一放，解开围巾，脱下大衣，随手丢上沙发，她转过身看着缩着脖子轻轻关好门的梁冠斌，面若寒霜。
梁冠斌很有自觉，连腰都塌了，做贼似的弓背哈腰进到客厅，觑着她的冷脸，硬着头皮开口：
“亲爱的，你听我说……”
“说屁！给我闭嘴！”迟天沅非得一手叉腰才能稳住自己气得发抖的身体，另一手笔直地指着他，“我不想在外面让人看笑话，你不要以为是我不敢骂你！”
“我怎么会那么想？”梁冠斌赶紧点头，“你想骂尽管骂，我保证一句都不反驳，连标点符号都听进心里。”
“你现在跟我来这套花言巧语还有用吗？啊？梁冠斌，你知不知道我现在是什么心情？”迟天沅的手指戳在他胸口，“知不知道今天会上我听到那个名单的那个瞬间，是什么心情？！”
“你别生气，老婆。”梁冠斌苦着脸握住她的手想扶她去沙发，“不然你先坐下来？我知道我罪大恶极，你今天打我骂我都是我我我活该！我绝不反抗……”
迟天沅不吃他这套，把他的手用力甩开，冷着眼，满脸都是失望和愤怒：
“我不打你，也不想骂你，该说的我早跟你说过了，我不信你是真不明白。你就是故意的，梁冠斌，你故意要跟我作对！你明知道我现在正做得顺风顺水，正是在他面前做出成绩的紧要关头！”
梁冠斌对现在的状况是早就想象过千百遍，和他预想的并没有太大差别，所以他也只是叹声气，认真地想和她解释：
“你一向能干，早就做出一堆成绩，何需到现在才是在他面前？天沅，你最大的问题是不愿认清现实。不肯承认你就算再努力，再为这个家鞠躬尽瘁，爸爸也不可能把你和大哥他们相提并论。”
“真好笑了，我自己的爸爸，倒像是你比我还了解他！”
“我是旁观者清。看了这么多年，我看得很清楚了，他只不过就把你当成个能干的高级主管而已。他心里的继承人的位置始终是留给大哥他们的。”
迟天沅冷笑：
“你旁观者清？你一年到头都见不到他几次，观得到什么？把我说得一无是处，无非为了你自己那把小算盘。”
“我没有说你一无是处……”梁冠斌无奈得很。
“你说我努力了这么多年还是毫无机会，不就是说我一无是处？”迟天沅柳眉倒竖，他还敢狡辩？！
“我是在说爸爸他重男轻女有眼——唉，算了算了，”他抱头蹲下来，“你还是骂我吧。”
迟天沅看着他那副样子，眼里冒火：
“你别以为先斩后奏终于找了大哥当靠山，现在又在这儿装模作样装巧卖乖我就会乖乖跟你去英国。梁冠斌，我告诉你，我们俩完了！”
梁冠斌傻愣愣地仰起头：“什么完了？”
“我跟你，我们完了！”迟天沅冷着脸，又去拿起衣服和包，“你以后想去哪儿去哪儿，不关我事！”
梁冠斌腾地站起来，拦在她面前，瞪着眼睛：“你说什么？给我说清楚！”
迟天沅一字一字地说：
“第一，我现在就去找爸爸问清楚，我到底有没有机会；第二，我要跟你离婚！明天我们律师楼见！”
梁冠斌顿时也火了：
“你胡说什么？！谁要离婚？谁——”
迟天沅一把推开他：
“让开！你有本事就靠自己去凯普，以后是死是活与我无关！”
“天沅！”梁冠斌拉住她的手臂，额角青筋暴跳，“离婚是可以随便说的吗？”
“不是啊，我是认真说的。”迟天沅梗着脖子扬着脸，她的普通话依然是带着他的方言腔的，“松手！你别给我在这儿拉拉扯扯啊！”
梁冠斌的手抓得更紧了：“你先把离婚两个字给我收回去！”
他真用了力气，迟天沅是绝挣不开的。挣了两下她气恼起来，尖头高跟鞋一脚踢在他胫骨上，梁冠斌痛叫一声，不由就松了手，扶向伤处歪到一边。
迟天沅一得脱身，赶紧冲到门边。开了门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梁冠斌。
他们结婚这么多年，向来女强男弱，家里又没小孩，日常关起门也有过数不清的小打小闹，对彼此的弱点都清楚得很。迟天沅这脚踢得正中红心，又在盛怒之下使了大力气。梁冠斌被她的鞋尖踢得骨痛腿软齿牙咧嘴，但胡乱揉了两下，还是忍着痛拖着腿想追过来。
迟天沅看他连站都站不稳，心里也生出些许不安，脸上的怒气不由褪了一些，但嘴上还是恨恨地说：
“药箱里有药酒，自己去擦。等我回来再收拾你！”
梁冠斌被她踢到了麻筋，脚上使不上劲，追她不及，眼看着门在她身后关上，只来得及吼出句：
“车别开太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