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曼六岁的时候，关注上了一个女孩儿。
不，倒不如说是发现了她。
第一次看见她时，诺曼觉得奇怪，因为自己在孤儿院生活了六年，但好像从来没有见过她。
是因为存在感太低的原因吗？
诺曼装作不经意地打探到，那个女孩叫柏萝——一瞬间，他就想到雷曾经漫不经心地和他提起过这个名字。
“诺曼，最近很开心？”中午的捉迷藏时间，是诺曼来当“鬼”，趁着数数的时候，雷翻过一页书籍，淡淡地问他。
诺曼水蓝色的眼眸里盈满笑意，他活动了下筋骨，语气轻快又温柔：“最近艾玛好像交了个新朋友，看起来很开心呢。”话毕，他又扭头问道，“雷知道是谁吗？”
雷顿了顿，从唇间淡淡地说出她的名字：“柏萝。”
啊，柏萝。诺曼想起来了，自己在哪儿听过这个名字。
雷怎么会突然关注起艾玛的朋友？诺曼平生第一次产生好奇感，于是在接下来的日子里，诺曼仔细观察了一番柏萝。
她生的很好看，虽然才五岁，但是面容已经隐隐能看出漂亮的感觉了。柏萝的性格看起来很内敛，不像冷漠，更像是不知如何搭话而表现的手足无措和迷茫。
成绩一般般，感觉像中等偏下。诺曼做题的时候用余光注意了一下旁边的女孩儿。她无聊的撑着脸，总共三十题，她每天都只做十五、六题。
虽然很可能是后面的题太难了，但是诺曼总感觉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感觉很奇怪。
总而言之，她的存在感实在是太低了。
真正打交道的时候还是艾玛强行把她拽过来和他打招呼，那个时候柏萝脸颊微红，声音也跟蚊子一样低，她拽了拽艾玛的衣角道：“……艾玛，不用这样吧。”那是诺曼第一次听见她的声音，温软，又轻柔。
于是他露出对待孩子们一贯的温柔笑意：“抱歉，艾玛就是这样的。你别在意。”“说明白点就是蠢呗。”雷一如既往的毒舌，懒散的声音从旁边传来。他拿着本书走过来，看见柏萝后微微挑眉。
诺曼很敏锐地察觉到，雷这小子的漫不经心绝对是装出来的。
“诺曼，雷。你们一定不认识柏萝的吧？她一直都呆在房间里不肯出来，我好不容易拖她出来玩的！”艾玛瞪了一眼雷，又热情地大咧咧道：“你们啊，可别欺负她！”
雷冷哼着说了一句：“你可别热情得让人家招架不来。”“什么啊雷，真过分！”闻言，艾玛鼓起小脸。
在他们两个日常吵架的空隙，诺曼将目光放在了柏萝身上。
她同样也在看他。
眼神明亮又清澈，含着淡淡的温柔和沉寂，眼睛像薰衣草那样。
柏萝对上他的目光，朝他露出一个小心又温软的笑。
他莫名的一怔，随后移开目光。
后来的日子里，他发现其实柏萝很聪明。不知该说是突飞猛进还是本就聪明，柏萝的成绩开始追赶满分，在他们都长大的过程中，已经是除了他们三个以外考的最好的孩子了。
但是在更加深入的了解她后，诺曼发现她并不像表面上那样开心。
她和他的身体一样弱，听说因为是早产儿的关系。诺曼很听妈妈的话，药什么的都准时吃，天气凉了也会自己加衣服。
可柏萝就不一样了，她不喜欢吃苦涩的药，不喜欢提早穿毛衣。于是大病虽然没有，小病却接踵而至地向她扑来。
“柏萝真是的，怎么那么不会照顾自己？”用手量了下柏萝的体温，诺曼无奈地轻叹，将热水递给她，话里隐约带着责怪和担忧：“这样下去，很容易落下病根的。”
柏萝笑笑，丝毫不在意：“没关系，没那么严重的啦。况且如果真的那么严重，大家就不会和我玩了吧。”说着，她低下头，轻轻叹气。
诺曼歪着头，看着女孩儿低落的表情，轻声开口道：“柏萝很想和其他孩子一起玩吗？”
柏萝一愣，随后才回道：“……是个孩子都希望合群吧。”
她说的没错。
柏萝就像孤寂的寒冬一样，白茫茫的一片，干净又寂静，仿佛毫无声响，悄无声息。
一直到——他发现真相的那一天。
他害怕的落泪，是因为得知自己要被杀掉了。
可是冷静下来后，他的第一个想法是：跑吧，带着孩子们一起。
上楼的时候遇见柏萝，她脸色苍白，却依旧察觉到了什么。
诺曼想开口，却卡在那里。
要告诉她吗？柏萝能够接受吗？一瞬间，许多想法涌入脑内。
艾玛显然比他更加惊慌失措，她可能是害怕柏萝也会像科尼那样死去，便紧紧地抱住她。
雷替他们解了围，他什么也没问，只是说：“肯定是没休息好吧，诺曼？”
诺曼知道，自己还不想告诉这个纤弱的女孩儿。
于是他“嗯”了一声，对艾玛轻声说：“艾玛，冷静一点。”
“你想在柏萝面前暴露事实吗？”
事实上，他们不约而同的，都选择隐瞒柏萝。
柏萝对他说晚安的时候，诺曼心里升上一丝愧疚和难受。
但他什么也没有表现出来，只是尽量用自己温柔的嗓音，对她说：“嗯，晚安，柏萝。”
一切都只是为了看见艾玛的笑容。
诺曼心里一直都在这么说，叫嚣着的情绪和迷茫，在看见柏萝的泪水后瞬间崩塌。
天才第一次觉得茫然无措，他不懂自己的感情，更不希望自己做出选择。
于是诺曼选择了逃避，那是下意识的。
他看得出来雷似乎对自己这种做法不太满意，甚至隐隐地说些愤怒。
他问诺曼：“你难道看不出吗？”
雷都能看出来，诺曼又何尝看不出来呢。
于是诺曼轻笑着，喟叹一声：“可我们都还只是孩子呢。”
于是感情被搁置下来。
柏萝很优秀，一直在为他们做努力。
可是谁都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个先到来。
诺曼看见柏萝面上强忍着的恐惧和悲伤，她的眼睛里是泯灭的火光，却带着一丝决绝。
于是诺曼做了一个决定。
“妈妈，让我代替柏萝出货吧。”他找到妈妈，脸上挂着一如既往地温笑。
妈妈饶有兴致的看着他，缓缓道：“喔？”
“这次的出货和以往的时间都不一样，我想总部肯定不会轻易改变。但是突然改变，想必肯定有原因——应该是哪个大人物要我们这些优秀的货品，总部不得已提早了出货时间吧？所以下个月才没有例行出货什么的。”诺曼在心中捏把汗，他不知道自己的理由是否能说服妈妈，但是这是唯一的机会。
“所以出货一个更优秀的商品，那个大人物知道我有多么珍惜之后，妈妈的地位肯定会上升吧？”诺曼轻笑着说：“柏萝尚还有一年的时间可以培养，说不定能比我更优秀哦？”
他成功说服了妈妈和总部。
那一刻，诺曼觉得有很多复杂的情绪向他扑来。
但是他已经决定了牺牲，就不会再有任何动摇。
看着女孩儿愤怒又鲜活的面庞，诺曼心里忍不住喜悦，因为她可以活下去了。
诺曼将一切计划写好交给艾玛，然后离开了房间。
虽然说是提前逃跑，但是诺曼从没有过这种想法。他收集好了情报，走回孤儿院，毅然决然。
诺曼忍不住看向柏萝，她眼里有悲伤，却带着一丝了然。
柏萝看穿了他啊，诺曼忍不住无奈。
最后临走时，柏萝退出了房间。他们三个人什么话也没说，就这么沉默着，好像一切都不知从何说起。
最后只有诺曼说：“一定要好好活下去啊。”不然他的牺牲就白费了。
其实诺曼一直觉得自己做对不起的就是柏萝。因为他的缘故，柏萝一直把她自己逼得很紧，就算到了这种时候，柏萝还依旧希冀诺曼能够自己跑走。
但是如果我跑走了，柏萝该怎么办？诺曼抚上女孩儿的脸，温柔的笑了。
“柏萝，笑一个吧。”
“我知道的，你喜欢我这件事情。”
但是他已经无法给出她答案了，所以诺曼没有回应她。
他在女孩儿的脸上轻轻落下一吻。
他知道的，就算他走了，柏萝也肯定不会放弃越狱。
她就是那样固执的人。
以及——诺曼看向雷，轻笑着做了个口型：“雷要好好保护妹妹呢。”
诺曼很敏锐地察觉到雷对柏萝的情绪不一样，那不是喜欢，更接近于宠溺和纵容。
虽然雷很努力的掩盖，但是诺曼稍微一想就能知道。
因为那双眼睛真的和妈妈太像了。
虽然农场有规定妈妈只生一个孩子就可以了，但是诺曼依旧觉得，大概是妈妈自己的请求吧。
可能是想让自己的两个孩子能够在一起生活，彼此有依靠，是血缘间的羁绊。
他离开孤儿院的时候，妈妈哼起了一首歌谣。诺曼忍不住抬头看，发现夜空中缀满星光，无比绚烂。
诺曼想，柏萝最喜欢这样的场景了吧。
趁着爱与星光的交汇，诺曼隐于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