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希卡抿了抿唇，沉默半晌后突然无奈的笑着：“你还在发烧，想知道的话，等你病好了就告诉你。”
“可是我——”柏萝正想再次追问，就被雷一把按下了头，他隐隐有些生气，语气十分冷淡：“不先想着让自己好起来，等着变成傻子吗？”
他将柏萝强行按在床上，给她拱了拱被子，行动干脆利落，没有分毫犹豫。
因为他突然冷淡下来的话语，柏萝也意识到雷是真的在生气了。他性子虽然看起来不甚在意外界，但对于自己的家人却尤其重视——像柏萝这样不顾自己还非要作的行为，肯定是十分生气吧。
因为已经失去了诺曼，所以不想再失去任何人了。
她突然闭了闭眼，有些消沉地躺在床上，先前发烧的症状好像又蜂拥而至地袭来，一股股地难受着，索性将被子盖过头顶，微不可见地低低应了声。
生病的小孩子情绪总是变得很快，即便已经十一岁了，柏萝还是想放任自己倒在床上。她听见被子外雷和艾玛的小声交谈，接着穆希卡便喊他们出去，让柏萝好好地休息。
明明才刚醒来，可吃了药之后，昏沉的脑袋似乎又不受自己控制，柏萝很快就又陷入了睡眠之中。
她梦到了诺曼。
男生眨着温柔的水蓝色眼睛，在月光下的草地显得身形瘦弱单薄，他穿着在孤儿院时的纯白制服和毛衣，脚上是室内拖鞋。
诺曼身体不好，皮肤一直都很苍白，从小到大都是如此。柏萝看着他走到树旁，用一种很轻很轻的嗓音，哼着不成调的曲子。
是他曾经教给柏萝的那首代表祝福的曲子。
那时孤儿院的天空深邃，星子点缀在夜幕间，仿佛伸手就能摘下它们。柏萝一步步走上前，脚步缓慢又沉重，一路走到树下。
于是诺曼回头看她，挂着无奈的笑：“怎么又生病了？”
记忆中他还是那样的温柔，伸出的手温暖干燥，柏萝低着头，又摇了摇头，抬起手握住他，缓缓坐下，在夜幕之下的树木底。
“是被雷说了，所以不开心了吗？”被柏萝幼稚的行为逗笑了的诺曼眉眼弯弯，他耐心地问着，用手指挠了挠女孩儿柔软的手心。
柏萝将自己缩成球，低声道：“……我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雷。”
在誓言森林的话并不全都真实，但为了让当时的雷释怀，柏萝才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但现在雷对于她的关心，让她总觉得很别扭。
或许是习惯了雷的冷淡，现在被他如此关心着，柏萝不知是该用“妹妹”还是用“家人”的身份去接受，她看着雷，觉得愧疚，又想逃避关心。
和艾玛从小与雷长大的亲情不同，艾玛本身性格就十分活跃，对于雷的关爱都是习惯又开心地接受，而柏萝从小都是最不起眼的孩子，幼时也只是乖乖地听着雷的话，从来没有过多余的交流。
“原来如此啊。”诺曼依旧弯着眉眼，听完后了然地笑起来，“你希望和雷像以往一样相处，但总觉得这层身份囚禁了自己的思想，感到别扭，对吧？”
柏萝没有出声。
她的头被白发少年不轻不重地揉了一下，诺曼握住柏萝的手，星星手链闪着光芒：“原来如此，因为柏萝是个坚强的孩子，所以不想要自己的脆弱暴露给别人吧？如果是艾玛还另当别论，因为想要追上雷，才不愿意暴露自己吧？”
“我也很想要帮上忙。”柏萝突然感觉自己的情绪在汹涌，这句话明明平淡无奇，可回想起雷眼中的火光、艾玛折断的腿和眼前少年离去时的释然，她感到无力和无用。
她想要帮上大家，想要去做些什么。可大家是在都太过优秀，柏萝发现自己除了拖后腿一点用处也没有，所以在艾玛笑着看她时、在大家照顾体谅她时，柏萝才想要避开雷的关心。
好丢脸，她不想哭。柏萝用手狠狠地抹去眼角的泪水，因为太过用力而将皮肤揉红，整个人看起来都狼狈不堪。
然后她旁边的诺曼抱住了她。
“柏萝做的已经很好了。”他温柔的嗓音响着，带着安慰的轻声，“雷看起来很冷漠，但是对于家人，他看的比自己的生命还要重要。所以柏萝尝试着去接受他的关心，可以当做普通的家人哦。”
“所以笑一个吧。”和临走前同样温暖的怀抱，诺曼轻声笑着，闭了闭眼。
“我啊，最喜欢看柏萝笑了。”
＊
——“喂！柏萝！！”耳边传来谁的大声喊她的声音。
柏萝朦朦胧胧地睁开眼睛，被头顶的光刺了下，她看见坐在床边的雷喊着她，脸上带着诧异和微不可见的慌乱，“怎么了？”他问。
是哭了吗……？柏萝愣愣地抬手揉眼，感受到手背的湿濡。
“烧退下去了，那就是做噩梦了吧。”雷探身测了柏萝额头的温度，简单地判断了下，才松了口气。
“哥哥。”柏萝突然眼眶发酸，眼前的场景朦胧了起来，她伸手去抓雷的衣服，努力地遏制自己的哭腔，道：“对不起。”
被她突如其来的反应吓到，雷看着她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那声“哥哥”的含义。
“怎么突然这样喊？”雷不甚自在地移开目光。
“我只是、只是觉得自己太矫情了，所以才想哭。”
雷沉默了会儿，看着她捏住自己的衣角，半晌后才又坐下，顺势握住她的手，嗓音平稳：“我就说你怎么这么奇怪，是因为不敢面对我吧。”
“不用把我当哥哥也没关系，无论怎么样，你和艾玛都会是我最重要的家人，所以相处也没必要这么拘谨，你以前可不会这样。”
他语气微微上挑，有些调笑的意味，接着又随手抹去她的眼泪，道：“晚饭已经做好了，你烧退的差不多了，下来走走吧。”
柏萝一言不发地擦着眼泪，简单地等自己的心情平复下来后，她穿好衣服，走下了床。
“柏萝！”艾玛一看见她就亮了眼睛，她小跑过来扑住柏萝，橘色的脑袋在女孩儿脖颈蹭了蹭，“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我睡了很久吗？”柏萝这几天都处于昏昏沉沉的状态，所以还不知道时间。
“当然了！你可是已经发烧了三天！我们这三天赶了不少路呢。”艾玛左看看右看看，见雷去帮其他孩子了，便做贼般用很小的声音道，“这几天都是雷背着柏萝和我们一起走的喔。”
她橘色的毛绒绒的发丝蹭着女孩儿的脸，惹得柏萝眯起眼睛，但还是抓住了重点：“是雷吗？”
“是啊。”艾玛偷偷摸摸地挡着嘴，小声说道，“因为柏萝发烧很累，所以冬本来想背着你的。但是雷却坚持要自己来，明明是很容易放弃的人，但是背着柏萝走了三天都没有说过放弃喔！”
柏萝不由自主地看向雷，他被一群孩子围着，神色微动地揉揉他们的头，接着坐下来教几个小男孩生火，火光照映在他漆黑的瞳孔中，像窜起的烈火苗头，混杂了几分柔软。
十二岁的少年身形并不强壮，因为雷经常不参与捉迷藏，他的体力也不比冬好。可是就算是这样，他还是一言不发地在关心她。
“雷知道柏萝肯定是个别扭的孩子，不知道怎么接受这样的照顾，所以让我不跟你说的。”
艾玛笑着揉揉她的头，“可是啊，我还是觉得得为雷邀功呢。”
柏萝张了张嘴，声音像哽住了般无法发出，她回想起出逃前一天的晚上，雷浑身湿漉的汽油和淡然，暗自捏紧了手心。
于是她走过去，站在雷的旁边。
雷没停下手中的动作，直到孩子们散开之后，他才垂着眸继续手上生火的动作，淡声道：“艾玛和你说什么了吧。”
“你不想告诉我的事情。”柏萝找了个干净的地方在他身边坐下，目光平静地看着大家忙着烹饪的模样。
闻言，他瞥了柏萝一眼，“你看上去精神多了。”
“雷扯开话题的技术还真是僵硬。”她突然弯起嘴角，“艾玛啊，说雷你这三天一直都在照顾我，让我好好感谢你。”
“感谢的话就不用多说了，”雷漫不经心道，“把你自己的身体养好就行了。”
柏萝没有回答，只是看着雷安静的模样，然后又突然笑了。
雷不解地蹙起眉头。
“我在想。”她将自己埋在柔软的金发内，嗓音轻巧。
“果然雷还是这样的雷就最好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