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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9 章 -59-(第1/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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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二从小知道,中国人的孝道里,多少背些愚、迂。

    他才识字就被老头拘着背二十四孝了。割股煨汤、卧冰求鲤、鹿乳奉茶,这些字眼许多年后想起,都沁着老祠堂里呛鼻的檀香、藤条绽开的皮肉血腥,像江南梅雨天浸泡着的卯榫,锈迹斑斑,腐朽且糜烂……

    叫人额角发涨。

    孝等于听话等于思想盘剥。老头给他两条明路,要么进梨园学戏要么乖乖随他讨个狗腿差。

    理由也是我养你这么大,总该讨点回报。

    是以,顾岐安迄今为止所有的忤逆都立在不要老头如愿的基础上,从未顺过父命。

    你让我光风霁月,那我就浪荡不堪;

    让我往东,我就向西;

    让我白,我就黑。

    哪怕是当初新婚夜,老头喝醉了,难得感慨地劝他别出国,“小子诶,我已经丢了一个了,再不能来第二个。你俩都是我肠子里爬出来的,我顶了解不过……”

    顾二也只一哂,“我从你肠子里爬出来的?难不成你还有些奇异的身体构造?”

    不肖子。

    然而眼前,不肖子难得从善如流。也是爷爷的确不行了,老头话撂得很重,

    “老天不保的话,今晚都跨不过。”

    据秋妈说,老爷子在爬山时掼了一跤,四仰八叉着地,当场扶起来还好好地,回来也胃口大开,下晚就不行了。高烧,打摆子,嘴里冒胡话。

    抬上救护车的时候,已然重度昏迷。

    顾父越说越来气,他只看结果不看过程,“我把人交给她,不是交待给她呀!这下倒好……”

    “你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

    当然有用。在谁手上出事,就该谁的。回头和几个亲戚掰扯起来,也是这个说法!

    哦,急着甩锅是吧?顾岐安讥讽,“不应当啊。你那么重孝义的人,眼前才是最好不过的时机了,赶紧攒点眼泪,摔丧要哭的,哭得越凶你越孝,懂?”

    说着,就狠狠挂了,也和老纪说明情况。车上众人纷纷表示理解,老纪临走前还安抚他,开慢点,万事急不得。

    车旁梁昭听到了全程。梁瑛亦是,还想着表示点什么,毕竟前亲家。

    不等她发言,昭昭就先开口,问车里人,“需要帮忙嘛?”

    她犹记得老谭出事以及后来的葬礼上,顾家人都表过心意。遑论她过门之后,爷爷待她还算不薄。

    结草衔环是我们每个人应有的品格。

    顾岐安没想到她会这么问。车子将将发动,往前溜个几步,又倒回来了,车里人双手把着方向盘,挟私倒也不怕她看穿的心机,

    “上车罢。我昨晚通宵手术,疲劳了你还能帮忙开一段。”

    结果别说一段,半步都没叫她摸方向盘。

    副驾上,梁昭抱着睡梦里的彭彭,“你一天天哪来那么多通宵手术?”

    她看破也说破。这厮素来花招多,但社交托词就惯用这一法。

    “对于外科医生来说,通宵手术当然是最最好使的万金油。”

    呵。她白他一眼,“你这样让我想到谭主任。”

    小时候,老谭每每鸽她的理由无外乎手术、医院缺人、急诊抓壮丁,不过皆是真话。老谭从不拿治病救人的事诳言。

    “想他了?”

    “不。是在援引例子降维打击你。”

    顾岐安且笑,“可我是真真累啊,累到不当心就能打盹。”说着,就惯性地去摸烟,又想起车上还有一人一狗,作罢了。

    “你抽罢,”这档口他势必很烦闷,“我第一次摸烟就是老谭出事当天呢。”

    因为要在妈妈面前武装得很坚韧。否则,跟着梁女士哭坏了身子,谁来主持大局?

    歪头点烟的人眉一浮,狐疑,“你之前明明说大学就会了。”

    “……那是爆珠烟。才不算。”

    “什么猫不算猫,什么烟不算烟?”

    理亏之际,梁昭答非所问,“说真的,我和梁女士都不曾想过我会嫁个外科医生。有时候你夜不归宿什么的,我也胡思乱想,这人该不会猝死或者被人砍了吧……我才不要年纪轻轻给人守寡。”

    “哦,原来我在你心里死过好多回了。”

    顾岐安问,这算不算诅咒?扎小人、巫蛊那种。

    梁昭顺着他的话,“嗯呐。能灵验的话你早不在了。”

    岂会如此?

    某人还嘴她,“你要相信祸害会遗千年。”反之,恰恰是谭主任那样的,才英雄气短、仁者不寿。

    过了十六,缺月不再圆。

    秋凉蛰伏在杳杳夜色里。国道上来来回回的夜行人。

    全长四百来公里的跨省距离,生门去死门之间,马不停蹄,赶了一夜。

    终究,还是落个人事定矣的结局。

    岐章先一步赶到。岐安和顾父紧随其后。

    当地医院手术室外,主刀医生冲各位摇头,抱歉,尽力了。头部着地引起的脑疝,患者劣根旧疾又多,委实回天乏术。

    顾岐安作为内行一听便懂,这样的情况,也只能说应了那句阎王叫人三更死,并不留人到五更。

    事已至此,徒悲无益。

    “准备后事罢。”

    他过分冷静乃至薄情。实际上,走到尽头抽烟之时,滑火机的手不住颤抖。

    空寂的走廊里陡然一声哀嚎。是秋妈在哭,她在门外守一宿了,手里佛珠也捻了一宿。

    偏偏菩萨无情,或者就是在惩罚她,罚她纵容老爷子不服老非得自己爬山。

    窗外的雾阴恻不散,笼统一层蟹青色,水汽里阵阵杜鹃啼血。

    叫人不仅哀戚,也头目森森然。父亲之后梁昭就再无直白面对白事,她本能惧怕。

    感知到主人情绪的彭彭也低吠起来。

    有人被叫声引来,问她,“害怕?”

    “有点……会想到谭主任去世那天。”梁昭不由把彭彭搂得更紧些。

    “不瞒你说,我也害怕。”

    她闻言抬眸,就看见身前人低头来就她目光,烟衔在唇际间,灰烬于薄雾里丝丝掉落,眉眼颓唐失意。

    顾岐安说,他从不信世上有鬼的,可是此时此刻,却不得不信。

    信爷爷该是有一息尚存的灵魂,徘徊此间,看着这个家的式微凋败……今朝是老爷子,来日是丁教授,他留在这个家的意义在一盏盏灯芯般被掐灭。

    梁昭下意识抬手抽掉烟,捂他嘴,“可别胡说,丁教授会好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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