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先驾驶着光艇前往控制中心，再换潜艇从河流源头处进入研究室，也不是不可以。
但根据安小洁带给他们的资料表明，如果要采取这种办法的话，他们必须要经过重重的身份筛选，才能从控制中心进入；但如果从河流进入，审查的程序就会少很多。
再加上从原始森林到控制中心那一段路，算是兰苍相当敏感的路程，贸然驾驶光艇前往，一旦被兰苍感应到，极大概率会被直接击落。
秦野坐主驾驶位，把自己的神思分成了两半。
一半要注意这前行的过程中是否会碰见什么问题，另外一半则是被用来关注凌修的状态。
“你现在还可以吗？”秦野问道。
凌修的手里握着眼罩，“还可以。”
“可别勉强，”秦野熟练地操纵着仪器，“既然害怕，那就干脆不要看。”
“你知道什么叫做‘脱敏治疗’吗？”凌修问道。
秦野回：“当然知道了。”
“脱敏？”坐在后一排的蒲乐问。
“其实就是你越害怕什么，医生呢，就会把那东西放在你面前，鼓励你去接触它，同时告诉你这些都没什么好怕的。”秦野解释道。
“噢……”蒲乐有些担心凌修，“先生，您要不还是现在就开始睡觉吧？这段路很长，您总不能一直睁着眼吧？”
凌修看着眼前从四面八方不断涌来的浊青色河水，慢慢地觉得自己的状态开始不太对劲。
他也不想再麻烦其他人，果断地戴上眼罩，强迫自己不要在脑中设想着外面的画面。
可自从他闭上眼睛，从大脑深处，开始冒出了一段被他强行忍压住的记忆——
记忆中他正被他的父亲凌云一把掐住后脖颈，不由分说地直接往水里摁。
小凌修毫无防备，被摁进水前，嘴巴还因惊讶而微张着，胸腔内储存的氧气极其有限。
他双手双脚挣扎着、扑棱着，但凌云可不是什么慈父。
凌云说道：“年纪那么小，吃不了苦头怎么能行？一天到晚就听你妈妈跟你说什么童话故事，这颗星星、那颗星星的，能有什么出息？”
小凌修吱吱呀呀乱叫着，在那么一瞬间，甚至有过要不干脆就这么停止挣扎算了。
他在心里默默地反驳着凌云——张岚跟他讲故事，并非是出自母爱，而是在努力尽到“为人母”的义务。
可他并不想听。
张岚讲故事干巴巴，如同一抬毫无感情的机器一般，讲完一本故事书，就换下一本，直到她自己最后也没了耐心，从两三句概括一则故事，到最后再也懒得进凌修房间。
“爸爸！爸爸！”小凌修最后高呼了几声，心想着如果凌云再不松手，他就自己向前去，一头扎进这口大缸里。
好在下一秒，凌云终于愿意松手。
小凌修拼命呼吸，但无意间看见张岚站在不远处的院门，只是用手指随意地梳理了一下头发。
等凌云过去之后，直接揽过臂弯，两人一起离开了。
凌修这辈子没怎么掉过泪。
但也就那一次，趁着凌云和张岚离开后的叶晗，急急地从胸前掏出手帕，把满脸尽是泪水的小凌修给潦草地收拾了一下。
左右耳腔内都仿佛被灌入了一股股的水。
凌修听不见任何人的声音，只有平静但又湍急的水声。
他仿佛置身于一个坚固无比的玻璃罩中，与外面的河水相分离。
凌修看着深不见底的河道，心里涌起一阵恐慌。
紧接着，玻璃罩轰然粉碎，急速的水流疯狂地向他袭去。
骤然间，凌修做着深呼吸，整个狭小的空间里，响起他如同一条濒死之鱼般的声音。
他感觉自己像是要被无数双手就此拉入深渊当中，无以得见天光。
就在他将要溺毙的时候，好像又有个人从上面毅然决然地跳了下来。
凌修想要开口告诉他，别过来，底下太危险了。
可他一张口，就是一连串的气泡。而那人也显然地没能听见他的声音，只是动作迅速麻利地朝他游来。
当理智的神思还堪堪残留着最后一缕时，他好像是被人搂进了一个坚固无比的怀抱中。
凌修努力睁开双眼，却发现是一个看起来特别小的小男孩。
他说：“你是……”
刚一说出口，他就惊讶地发现自己居然能够说出声了。
只不过他自己的声音都变得有些奶声奶气，他伸出双手一看，才发现自己貌似也是一个很小的孩子。
“你是谁？”凌修问。
那个小男孩有些意外地反问：“你居然不知道我是谁？”
凌修有点不害怕了，再接着反问：“我为什么要知道你是谁？”
预料中的反驳并没有到来，那个小男孩有些沮丧，但又鼓起劲：“算了算了。”
“为什么要算了？”凌修的意识很混乱，说话方式完全不受自己的控制，他此时说话的状态简直就是儿时的自己。
打破砂锅问到底。
陌生的小男孩回：“你只需要知道，我是来救你的就行。”
当这男孩开始往上游去，原本可以撑开眼皮的凌修刹那间眼皮一阵酸涩，他只能合上了双眼。
旁边的水流缓慢地流淌。
成年的凌修跟儿时的凌修，记忆互相穿插交织。
他努力地抽动鼻子，却闻见鼻尖竟有一阵淡淡的花香。
同时，有一阵清脆的音乐响了起来，似有人在轻轻敲击着什么乐器。
凌修的脑海中响起一阵稚嫩的童音：“哥哥，看看这个，这是我送给你的礼物。”
凌修在心里想着，你是谁，你是谁？
他睁开了眼睛，却发现自己正在秦野的怀里。
*
“醒了？”秦野调整了一下自己的手臂，让凌修枕得更舒服一些。
凌修本想用手取下眼罩，但却摸了个空：“眼罩呢？”
“早就取下来了。”
凌修眯起眼，重新聚好焦：“你怎么在这里？”
秦野挑眉：“我怎么不能在这里？你是失忆了？”
“我们这不是在潜水艇里面吗？”凌修茫然地问。
“是啊。”秦野从容答道。
“那……现在主驾驶位上的人是谁？”凌修问。
“没有人呀，先生。”蒲乐探出个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