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折发生在一个时辰以前。
郎昭如愿见到了面色苍白的父亲,不敢吵闹,只让嬷嬷赶紧去冲盏饮子过来。
盏子里娇艳欲滴的梅花徐徐展开,好似还是刚採下来的模样,晃悠着沉入杯底发出阵阵幽香。
郎钰瞧着,忽然轻挑了半边眉毛——
腊月寒梅,可如今偏偏就在他眼皮子底下开了,这分明也是不对时令的吧。
“昭儿,这东西你何处寻来的?”
稚声郎朗,欢欣雀跃:“父亲可还记得那位做松饼的娘子?”
郎钰冷脸,“不记得了。”
沈肆冷不丁被呛得咳嗽一声,不是前几天还在人家摊子前晃悠了两遍吗?怎么忽然就不记得了?
郎钰抬眼,“沈肆你可还记得?”
抓耳挠腮,这该说记得还是不记得?
“大人贵人多忘事,小的好像还有点印象!但......但也是不深了!”说的谦卑,主子的心猜也猜不透。
“那便好好回忆回忆,将人接到府中,我有话要问。”
郎钰顺着盏沿喝下一口,蜂蜜的气息围绕着梅花的香气徐徐而来,温热熨帖,将咳得干痛的喉咙浸润,这段时间以来难得的舒服。
遣了沈肆去接沈明芷,送了郎昭去习字帖,太傅大人在桌子底下掏出一盅汤药,没事人一样优哉游哉的走到院子里,对准一棵海棠根便泼了出去。
可怜那海棠被浇的一片黄褐,转眼和树根融成一色,不仔细分辨,根本看不出端倪。
回房,将药盅放在桌上,他不在时便有人来收,毫不费心。
这边的沈明芷也硬着头皮上了轿子,因为他家大人只说了沈女郎,所以顾如一不得跟随。
第一次坐轿子,沈明芷却没什么喜悦的感觉,心里一直绷着根弦——
是不是那蜜梅放坏了,伤了太傅大人的脾胃?
不应该啊,才腌了两个月,按理说应该是正好喝的时候。
那会不会是因为太傅大人知道她拿着他的字,堂而皇之地做了招牌生气了?
也不会啊,这过去的时间也太久了,怎么才想起来找她呢?
就这么左想想,又想想,夕阳西下之间红霞万里,鸦雀都振翅而飞归巢去了,沈明芷终于到了郎家府邸的大门口。
郎家院内人丁稀少,诺大个院子只遣几个小厮打点,以房屋的布局来讲,一看便是有京中名匠精心修整的模样——院内奇花异草数不胜数,正值春日有的徐徐绽放,想是四季应景种植,顺时而生才能徐徐交叠,无论何时都能有赏花的条件。
走近内苑,贴着红廊清一色的雕花窗柩,其间假山林立海棠芬芳,沈明芷感觉自己就像那刘姥姥进了大观园,什么都看着新奇。
只是除了沈肆和她的脚步声簌簌,这宅子实在是过分的安静了。
“沈女郎莫怪,大人不喜吵闹,府内除了必要的家丁和侍婢,一个闲人都没有,所以安静些。”沈肆声粗而广,却也耐心。
沈明芷点头,只是感觉那般冷清沉郁的人,竟然能在院子里养那么多花草,虽说是管家婆子照料的缘故,但想来主人也是费了心的。
坐在东内苑的堂中,沈明芷偏头便能看见院子里的海棠花,抿了一口桌上刚刚端上来的梅饮卷在舌尖细细品味,香气馥郁而入口清甜,实在无任何不好的地方,这才定下心来,站在墙沿边赏院落景色。
什么时候才能在这寸土寸金的汴京城内有一方自己的宅院啊,种花栽树,兴许还能养个狸奴。
赏了一遍又一遍,还是没等来太傅大人的身影,沈明芷忽而看见树枝上爬过一行蚂蚁,弯弯绕绕的往根下面走去,定睛仔细去看,怎么那棵海棠树下一片乌褐?
“瞧什么呢如此出神?”
冷不丁的,吓得沈明芷一颤。
转眸望过去,郎钰身着一袭月牙白的锦衣澜衫站在门口。
千玉金丝冠挽起三千墨发,飞扬的眉,挺直的鼻,只那张脸上没有常人的血色,润白如玉,看在沈明芷眼中多了份难得的柔和。
“想大人因何唤来民女。”敛眉行礼,沈明芷的心不知为何咚咚的跳起来。
“有件棘手的事,想问问女郎有没有什么办法。”
前因后果一一说清,沈明芷自从听见太皇太后四个大字就眉毛跳得厉害,这可是皇上的亲奶奶,不管这事儿是什么,但凡出了差错都是要脑袋搬家的吧。
“所以大人是想让民女在三月开出一朵荷花?”
沈明芷的心悠悠到了肚子里,脑子里只剩四个大字,不可能的。
“想来女郎做的蜜梅饮子可让本官三月赏梅,或许也有法子来试试这荷花。”
“那梅花是冬月的时候存下的,可这荷花......大人可有存制?”
“并无。”
“若是如此,那酿制蜜梅的法子便行不通。”
郎钰沉默,刚想说些什么,忽然嗓子一痒咳嗽起来,直到面色潮红手中突然被递了一杯温水,顺嘴饮了几口才将那火气压下来,沈明芷便站在身边等着他把杯子还过来。
身上还染着桃花枝子的香气,入眼皆是那许久未见的素色衫子,仅在衣袖上绣了几支玉兰,精细而质朴。
“大人不必急躁,腌制的法子行不通,一定会有其他的方法,待民女回去钻研一二,许还能帮上点忙。”
沈肆看见郎钰咳嗽,以为是主子又止不住了,急忙去接过了他手中的杯子。
郎钰皱眉抬眼看他,沈肆不知为何,半晌才反应过来,这待了许久外面天都快黑了,主子的意思应该是——送客?
“那便劳烦沈女郎了,大人今日身体不适,恐怕不能多谈。”沈肆转身就要送着沈明芷出门。
“慢着——”
沈明芷刚定下来的心又彪了上去,转过头来,也顾不得周全礼数,直直望向郎钰的眼。
太傅大人微微侧过了头,挑着眉尖:“潘楼街上的摊面不做了?”
沈明芷以为自己听错了,“大人说什么?”
“大人问女郎为何不去潘楼街了!为何次次都碰不到面!为何——”沈肆怕主子说多了话又咳,帮着解释,却被迎面飞来两记眼刀,倒霉催的,怎么说什么都错呢?立时闭了嘴。
沈明芷着实没想到郎钰会知道她不在潘楼街上做生意了,想也知道肯定是为了郎家小公子的口腹之欲后来又去找过,这种被食客记在心里的感觉,还着实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