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宅地势僻静，一户一栋，占地四百余平，老爷子在院子里打完太极剑，还得溜达几分钟才能回房。
两个小东西一看就是有事找他，虽然顾着礼数没说，但他不问清楚，路走得都不踏实。在他第二次询问之下，两人终于坦白，想借他那把放在收藏阁里的大提琴。
对此，老爷子的态度十分坚决。
“不借。”
他换了宽松的家居服，撑着拐杖往正中央的沙发一坐，雷打不动。
施隐在他左手边坐下，笑着说：“爷爷，我们只借一周，等锦书考完就还回来。”
宫锦书也坐了过去，“对，爷爷。”他第一次这么叫老爷子，骤一出口还有点不适应，“我的琴被人割断了一根弦，要五天才能修好。您借我几天，等考完了，我一定完璧归赵。”
“呵呵。”
老爷子从喉咙里发出不信的冷笑：“没听过刘备借荆州，我还没听过齐天大圣借定海神针么？大提琴落你手里，还有回来的份？再说，那把琴是我心头之宝，谁知道你有多少仇家，借给你，拿回来还能是把琴我都得去庙里上高香。”
宫锦书立即竖起四根手指，“我发誓，我这次吃过亏了，一定不让琴离开我的视线。我睡觉都抱着。”
老爷子把下巴搁在拐杖上头，“大话张口就来，这么看，我那琴在你眼里的分量也不重。”
二人好说歹说，老爷子就是不答应，最后干脆回到房间，啪嗒下了锁。
话不投机半句多。宫锦书叹气，这老爷子的脾气也忒差了。虽说他破坏了施隐和周家的婚约，但现在生米都煮成熟饭了，怎么还这么不待见他？
正当他腹诽的时候，老爷子又杵着拐杖去了阁楼。捯饬一会儿又回了房间。并且又上了锁。
宫锦书没看明白，对施隐使了个眼色，对方也茫然地耸了一下肩膀。
“怎么办？”宫锦书在沙发上盘腿。
施隐想了想：“做饭。”
“做饭？”
施隐说话间已经起身：“爷爷喜欢吃鱼肚饭，刚好我会做。”
宫锦书心头一快，也跟着站起来：“那我帮你！”
老宅的食材丰富，且鱼肚饭是老爷子的心头最爱，佐料平时也都备得很齐全。施隐打了盆温水，把鱼肚扔进去泡着，然后同宫锦书一起清洗草菇。
宫锦书对做饭没什么研究，在他还是普通作曲人宫锦书的时候，都是靠方便面和自嗨饭度过的。顶多顶多，去超市买点蔬菜，洗洗放进去一起煮。
他以最高的水准把草菇洗干净，把边角那些零星的黑色物质也用指甲抠掉，但等施隐用小刀熟练地在草菇底部划了个十字，他才深刻感受到，自己的确是外行。
还好施隐起得来硬菜，他在旁边打打下手，不一会儿便也成功起锅了。
“十二点，刚好。”施隐看了眼腕表。
宫锦书朝楼上看了眼，“一起去？”
施隐把饭菜放到托盘里，“好。”
一路上楼，踩到一阶楼梯，宫锦书心里就会咚地敲一声——怎么有种新媳妇见公婆的紧迫感？
施隐似乎看出了他的紧张，于是安慰他：“别担心，就当端的是孙媳妇茶。”
宫锦书瞪他一眼：“更紧张了。”
叩叩。到了二楼尽头的房间，施隐敲了两下门。
老爷子的情绪似乎缓和了一些，门锁已经打开，只是开口的声音仍旧不冷不热：
“进来，杵在门口干什么？当石狮子？”
宫锦书这才捧着托盘，跟着施隐一同迈了进去。老爷子的房间很静。床椅柜案，统统都是暗色木材，连地毯都是鸦青色，没有纹路，没有花边。但却不会让人觉得死气沉沉，只是踏进来的那一瞬，就仿佛听到远山深处的钟声，嗡的敲了一下，余音缭绕。
感觉，老爷子是一个有故事的人。
老爷子在太师椅上坐着，鹿头拐杖靠在一旁，面朝阳台，背对着他们。
宫锦书壮起胆开口：“爷爷，该吃午饭了。”
老爷子的头微微偏着，不知道在看什么：“你留下吧，小隐出去。”
放宫锦书跟老爷子独处，施隐是担心的，跟宫锦书交换了一个迟疑的眼神，没有立即走。
老爷子不耐烦了：“怎么？我一把老骨头还能吃了他？”
施隐这才离开，走前轻轻拍了一下宫锦书的背：“把饭先放过去吧。”
啪嗒。
今天第N次听到门声，每次来施家，宫锦书总是对门声特别敏感。
今天天气不错，阳光带着温度，暖融融地铺在人身上。宫锦书把托盘放到阳台那张小型圆桌，推到老爷子面前。
老爷子仍旧对着屋外，只淡淡对宫锦书说了声：“坐吧。”
“好。”宫锦书瞄了眼他的表情，灰白的眉毛紧紧缩在一起，眼睛宛如一潭深水，显然有心事。
约莫过了三五分钟，老爷子终于打开了话匣子，苍老的声音在阳台响起，混着风，像出现裂痕的风铃。
“听说，你给小隐的公司投了两千万。”
宫锦书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提到这一茬，只如实回答：“嗯。”
“两千万，应该是你全部的积蓄。把鸡蛋放到一个篮子里，不怎么明智。”
是不怎么明智。如果鸿光影业某天破产，或者某个大项目无疾而终，这些钱是收不回来的。
宫六一定不会这么做，他甚至不敢投任何一个项目，统统都放在银行。在真实世界里的宫锦书也不会这么做，他穷过，苦过，账户里一定会有一笔“意外金”足够让他在碰到意外的时候不至于两手空空。
但穿越过来的宫锦书会。其一，宫六的财产在他看来不过是一些数字，有用与否不是那么重要。其二，他不知道穿越的契机是什么，可能一辈子也回不去，可能某天就回去了。在这之前，他要尽快帮施隐成为一个优秀的企业家。
跟之前那个问题一样，他如实回答：
“我想帮先生，他值得站到更高的地方。”
“不计成本地帮？”
“不计成本。”
听到这个答案，老爷子反而发出冷笑：
“宫家的人，果然巧舌如簧。”
宫锦书一哂——老爷子不喜欢听漂亮话。
而且，这话听在耳里，他总有种直觉，老爷子好像跟宫家有过来往。并不是像业界传闻那样，两家井水不犯河水，从未交际。
“您，是不是跟我爷爷认识？”
不说漂亮话，宫锦书也省了不少工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