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春之后的温度尚且很低，码头江风肆虐，将饱满丰盈的玫瑰花瓣吹得直打颤，连带着酒吧街都裹着一丝凉风。
施隐怕宫锦书着凉，便把围巾摘下，搭在他肩上顺逆时针绕着脖子围了两圈，在侧面系结。
“饿不饿？”他问。
宫锦书咂摸了一下嘴，“有点。”
正说着，瞟到不远处一家24小时营业的馄饨店，“吃碗馄饨吧。要是回去做吃的，会把爸吵醒。”
回家晚了有人来楼下接他，送他一束花，陪他一起去吃宵夜，还会想到家里其他人，想着要不要早点回去。
跟他在一起，每一刻的平凡都是幸福。
店里除了他们，只有另一对刚从酒吧出来的姐妹。看到他俩，其中一个便疯狂对另一个使眼色，偷偷庆幸今天赚到了，居然看到这么帅的帅哥。
到后来，看到大帅哥总是照顾小帅哥，帮他递纸巾，帮他吹馄饨，俩姑娘从口头上的激动，变成了跺脚加口头的激动——赚到了赚到了，两个帅哥居然还是一对！
等两个小姐妹美滋滋地走了，宫锦书那一碗馄饨也见了底。由于吃的热食，他的唇变得晶莹红润，像涂了胭脂，在清冷的面容上添了一笔多情。
他垂着眸子，鸦羽般的睫毛停歇在下眼睑，遮掩了重重的心事和神色。半晌，坦然的眼眸重新抬起，于深夜的烟火气中望向施隐，他问：
“什么时候知道的？”
这一问，问得施隐有点猝不及防，“嗯？什么？”
两人面对面坐着，宫锦书望着他，上半身往前倾了一些，心神宁静，释然坦荡：
“什么时候知道，我不是原来的宫锦书？”
他瞒了这许久，一直跟施隐心照不宣地搁置在心底，终于等他亲口，说出这一切。
施隐勾唇，笑了一下，不答反问：“你怎么知道我看出来了？”
宫锦书把玫瑰花立着放到桌上，“宫六喜欢满天星。”
事实上，不止这一个地方，还有成百上千个出入成双的细枝末节，施隐俨然将他的习惯和喜好，了熟于心。
“而且，你该不会忘了？你之前自己说的，看出我不是宫六。”问题是，他是什么时候暴露的，“虽然你告诉我了，不过我还是想知道，你什么时候看出来的？”
施隐从餐巾包里抽了一张纸，慢吞吞地擦嘴，然后说了一个让宫锦书震愕的时间点：
“第一次见面。”
噔！
宫锦书心里敲了一下——他自穿越以来，虽说现在是横行霸道的小霸王，但刚开始的那段时间，他误会违反人设会有大灾，一直都在努力扮演宫六。
“第一次......”他把时光记忆往回调，“你是说在那个礼堂？”
初见应该是施隐此生最深的记忆，宫六假装弹钢琴，施隐假装听到了琴声，两个人在擦肩而过之间刻下第一次的记忆。
但，那是宫六，不是宫锦书。
“不。”施隐也否定了这个想法，“我跟你说过，我死过一次。重新活过来，是跟你见面的前一天。”
他的话让宫锦书的思维暂时短缺，只跟着他迟钝地说：“见面的前一天......”
施隐的语气笃定，“在学校。那天，你的脚受伤了。”
宫锦书瞪圆了眼睛，“所以，你真的在看到我的第一眼开始，就确定我不是他？”
施隐理所当然地点了下头，“不然，我言之凿凿地说能分清你们两个，不就是骗你的了么？”
的确，施隐跟他说的每一句话，都那么温柔，又那么确定。像春日晌午的阳光，温吞祥和，不寒不酷，将周身的每一个毛孔都包裹起来，输送暖意。
“我......原本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他心中释然，既然决定告诉施隐，他便也和盘托出，数摸着指节上的纹路，慢慢将他的从前道出。
“我在那个世界活到了30岁，前28年都在浪费人生。自从出了车祸，失去了一只眼睛之后，我的人生就幻灭了。我怨天尤人，自暴自弃，每天都在想，我怎么才能痛快点死去。”
他收紧了唇，这段过去并不怎么光彩，他两只手缩在身前，有些局促：
“后来，我弟弟，小回。他跟苏回长得一模一样，他叫宫雁回。他一个大学生，一边上课，一边打工赚钱。有次他来看我，我发现他身上有伤，我才知道，他接了学校保洁的工作，被几个纨绔子弟看不起。他们就在厕所里打他......”
“我那时忽然觉得，我是一个废物哥哥。28岁在家里当寄生虫，还害他不能安心学习......后来，我就开始作曲。我大学也是学音乐的，整天游手好闲，手上弹奏的功夫很烂，只有作曲吧，能稍微好一点。”
他的眼神由暗转明，不知觉间紧紧抓在一起的手也逐渐松开：
“刚开始，我的谱子没什么人看得上。后来多跑了几家公司，人家看我只有一只眼睛，可怜，就说......帮忙看看，能不能用不一定......可能天无绝人之路吧，第六家公司的总监觉得我的谱子挺好，就跟我签了约。那之后，我在那家公司签了合约，陆续做了好些曲子，我们的生活才慢慢好了一点，小回他，也可以安安心心念书......”
“我的人生，是被巨石碾压的草根，不见光天。我不甘心在暗无天日的世界里待一辈子，靠着一技之长，帮自己挣了一点光。所以我......”
话到这里，他欲言又止，犹豫了许久。
施隐往前一倾，握住他抵在桌边的手，接着他的话往下说：“你苦尽甘来，所以你很想回去，对么？”
宫锦书被说中心事，被握在掌心的手指动了一下，随后抬头，眼神多了一股轻快：
“那是之前。”
“之前？”这下，施隐反而愣了一愣。
“嗯。我在这个世界没有归属感，原本的世界才是真实世界，所以我千方百计地要逃。后来我想着......”
他停顿了一下，没有说他在图书馆看到的秘密，只说是自己想，“我想着，万一我们都是某个人创造出来的，都是无数个平行的虚拟世界里的人呢？真正的‘真实世界’根本就不存在。”
他以同样的力道回握着施隐：
“我何必为了远方的真，放弃眼前的真呢，对吧？”
世界没了他照样能转，但他想拥有自己的世界。
私家车在后半夜无人的街道上行驶着，路灯一盏一盏从车顶滑过，缓慢温柔，由近及远，路灯接连在一起恍若沉睡的巨龙，轿车在灯光中一步一步往前，驶往祥龙盘亘的仙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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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洪。”洪韦岚走到公寓楼下时，被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叫住。
是剧组的副导演，今天有位演员杀青，大家都喝得有些多了。
“郭导。”看到他的那一刻，洪韦岚下意识一缩，像见了猛兽的兔子，“您，您怎么找到这里的？”
郭强满脸坨红，趁着醉意上前，“怎么，别人可以来，我不行？”
他脚步游离，堆着淫邪的笑，说话间满嘴酒气：“那个宫锦书，跟大老板结了婚还不老实，跑到这儿来金屋藏娇。”
听他中伤宫锦书，洪韦岚立即冷下脸色，后退一步，“小书他跟我是很好的朋友，我们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
“害，我懂，我懂。”郭强一手拍上他的肩，紧接着就握住，不让他跑，“你之前跟着施涵，他是宫锦书的小叔，那你俩的确不能太招摇，不然就冲施涵那小子的脾气，不得提刀来把你剁了？我保证，今儿咱俩的事儿，我保证守口如瓶，呵呵......”
他说着就把洪韦岚往楼梯口带。
“请你放手！”
洪韦岚用了极大的力气才挣脱他，心中怒火腾烧，但他长这么大哪里骂过人？只笨拙地警告：
“我和施总不是你们想的那样，我和小书更不是你口中的那种关系！郭导，我尊敬您是副导演，才，才一味忍让......但，但请你不要再用你的想法，去胡乱揣测别人的关系。”
郭强被他的一挣，重心不稳，踉跄着撞了墙，怒火一下子被点燃，“给你脸你还来劲了是吧！”
他一把拉住想跑的洪韦岚，“谁不知道你跟施涵那点破事儿？现在被大老板蹬了，还以为自己多清高呢？卖给谁不是卖？大不了老子给你钱啊！”
醉汉的力气比想象中的大，洪韦岚只觉得手腕和肩膀都要被捏碎了，瘦小的身体被壮硕的手臂禁锢着，骨头几近折断，想要大喊呼救，也被死死捂住了嘴。
“唔！唔——”
救命......谁来救他......谁来救他！
“啊——”
正当他被拉扯着看不清眼前事物，也分不清身在何处时，头顶突然传来郭强的惨叫。
“唔！”
下一刻，身上的力道松开，他被一个惯性推到一旁，趔趄着摔去，扣到楼梯扶手才勉强站稳。
他大口大口地喘气：“哈……哈……”
然而，再回头时，被眼前所见惊得周身一僵。
“施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