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道观出来，萧妧又被雨淋得透湿，她的身子本未好，被雨水一浇更加头晕目眩，跌跌跄跄，几欲支撑不住。道路泥泞难行，没走出多远，萧妧便摔倒了。
“我真是没用，若我出生在民间，这种路如何走不得？”
萧妧爬起身，在雨中走了大半个时辰，后面来了一架马车，马车装饰得十分华丽，外面缀着红缨丝络，赶车的是名十二三岁的小姑娘，穿着蓑衣，头戴斗笠，眉目如画，极是美丽。
料着车中的是女子，萧妧赶紧招手，那小姑娘见她招手便揭开帘子向里面道：“小姐，有个姑娘向我们招手，估计是有事要我们帮忙。”
“那停车吧。”
车中的声音温柔悦耳，小姑娘勒停马车，向萧妧道：“姐姐，你有什么事吗？”
“抱歉，我实在走不动了，能不能载我一程？”
小姑娘又向马车里道：“小姐，外面那个姐姐问我们能不能载她一程。”
“这外间风大雨大，小月，你便让她上来吧！”
“小姐，她身上都是泥，衣裳也都淋得透湿，恐怕会弄脏你的褥子。”
“你这丫头什么时候这么小心眼，快让她上马车，可别让她着凉生病。”
小月吐了吐舌头，笑道：“姐姐，我们小姐让你上马车，她可是个大菩萨，心地可好了，你遇到她真是你的福气。”
“多谢你家小姐。”萧妧上了马车，但她只坐在帘子外面。
“你进去坐呀？这外间下雨。”小月奇怪。
“我身上都是泥，就坐在这里吧。”萧妧知自己全身是泥，这脸上和发丝上也是泥，人家好心载自己一程，若坐进去弄脏人家闺阁小姐的褥子不好。
那小姐已在里间听到，遂道：“姑娘，休要听婢女胡说，你身上无避雨之物，还是进来里面。”
“姐姐，你进去坐吧，我刚才是开玩笑的，你别当真。”小月也劝她。
这两主仆极是热情，萧妧也不好拂逆她们，只好先道了谢，掀开帘子钻入车厢。
车厢里的小姐年约双十，芙蓉脸面，眼含微笑，妆容不浓不淡，梳着时下贵族女子最流行的高髻，发髻上插着一只金步摇，一副端庄秀丽、知书识理的模样，明显就是出生官宦人家。
“多谢小姐。”萧妧向她颔首。
“小事不必谢。”那小姐从袖中掏出一方丝帕，递给萧妧道：“姑娘，你擦擦脸吧！”
萧妧赶紧摆手，道：“不不，我进来马车已经弄脏褥子，岂敢再弄脏小姐的帕子，小姐的帕子定是珍贵之物，千万不可被我弄脏。”
“这帕子不值钱，你擦下脸吧，再说你脸上这么多泥，不擦岂不难受。”
“小姐好意，我只好恭敬不如从命。”
别人的好意若总是推三阻四，未免显得自己不识好歹，倒叫人先讨厌了。
萧妧接过帕子，才擦得一下，那帕子已满是黄泥，反而弄得眉毛和睫毛上也沾上泥，变成一个花脸猫，益发瞧不出五官。
“你叫什么名字？怎么独自在这路上？”
“小姐，我叫阿妧，被坏人裹挟侥幸逃出来，偏生我走不得路，只好拦小姐的马车求助。”
那小姐点点头，道：“这世道乱，你一个弱女子还是别随便出来。对了，你家在哪里？我看你身无分文，不如我送你回家去。”
这小姐的心肠果然如她的婢女小月说的一样，是个大菩萨。
萧妧正愁自己身无分文，不识路，又无脚力，若有这心善的小姐送自己回东都，那实在是太好，而且瞧着这一对主仆，似乎也是会功夫的人。
“我家在东都。”
“东都？离这里还有千来里路，你怎被坏人裹挟这么远？”
“我是……”萧妧正待说出自己是被人骗，但又担心会引起这小姐的多心。
那小姐见她欲言又止，便知是有难言之隐，也就不再追问，道：“我们正好也去东都，阿妧姑娘，你就与我们一起同行。”
“谢谢小姐，等到东都，请小姐和小月妹妹一起来我家做客。”
“再说吧，我到东都也是去看看旧居。”
“原来小姐也是东都人，怎的口音不太像。”
“我刚出生，举家迁到朔州，这次是我自己偷偷决定要来东都看看故居。”
萧妧有些奇怪，若是从朔州出发，断不应来到这楚地，不过这是人家小姐的私事，她一个外人不便问。“小姐，未知你尊姓大名，可否告知？”
不等那小姐回答，小月便揭帘笑道：“我家小姐的名字可好听了，姓袁，叫袁清灵，清是清清河水的清，灵是百灵鸟的灵。”
“袁清灵，这名字真好听。”萧妧赞道。
这时外面轰地一响，一声巨雷便响彻天际，惊得那马抬起前蹄发狂，小月奋身一跃，便坐在马背，手按住马头，才使那马镇静下来。
“冬雷震震，必是妖孽横生，世道不稳。”袁清灵不禁愁眉。
萧妧听得稀奇，道：“袁小姐，这世上有妖怪吗？”
“不是真的妖怪，是那些祸害苍生之人，我只恨不是男儿身，不能学男儿使这世道太平。”
“袁小姐有这大志，何用在意自己不是男儿身，女儿身一样能对社稷苍生有用。”
“听你说话，你应该是读过书？”袁清灵瞅着萧妧身上的衣裳，简单的粗麻面料，发丝上亦无饰物，便只当是平民家的女儿。
“读过几年，我性懒，不太通。袁小姐能文能武，真叫我羡慕。”
袁清灵抿起唇笑，萧妧也不好再说什么，她瞧着这袁清灵虽善良，但心性高傲，不似普通官宦人家，多半是门阀世家出生。
雨声簌簌打在马车上，比刚才还要大，萧妧不禁庆幸遇上袁清灵，否则她可能会死在路上。
“女子若不习武强身健体，怎能去与男儿相比，我倒羡慕这袁清灵，她神清气稳，定是武功高强，我若是她，那元箴，还有慕容夙，我都不怕。”萧妧暗忖。
天将黑时抵达一座小镇，便在这里寻客栈落脚，萧妧囊中羞涩，只得随袁清灵的意。
掌柜将萧妧和小月都当成袁清灵的婢女，对她俩爱理不理，只一心讨好袁清灵，萧妧倒没什么，小月就有些愤愤不平，低声骂了一句狗眼看人低。
“要两间上好的客房。”
“好，小姐，你赶路累了，不如让伙房再给你做几样精致的小菜，送到你的房里去。”掌柜瞅着袁清灵通身的气派，便知是贵客，低眉顺眼地围在她身边。
“那劳烦掌柜去准备。”袁清灵说话极是客气，毫无颐指气使，说完她又向萧妧道：“阿妧姑娘，你住一间，我和小月住一间。”
“不如我和小月住一间吧？”
“阿妧姑娘，我家小姐是我服侍惯了，平常我俩都是睡一张床上的，你不用客气啦！”小月这丫头非常活泼，心直口快。
“多谢了。”
两间客房挨在一起，萧妧进入屋子，屋子收拾得比较干净，床上的被褥素淡，只是稍微薄，不知能否抵挡夜里的寒气。
桌上放着茶壶，萧妧口极渴，赶紧倒了一杯水饮下。
门上响起敲门声，萧妧去开门，小月端着一盆热水站在门前。“阿妧姑娘，这是我家小姐要我给你拿来的，她说让你好好洗脸，洗完脸过来吃饭。”
“你家小姐真好！”
“我家小姐当然好了，谁要是娶了我家小姐，那是烧了高香。”
萧妧接过她手里的木盆，道：“小月，袁小姐还没许人吗？”萧妧感到奇怪，袁清灵双十年华早应是他人妇，为何还待字闺中。
“我家小姐本来是有一桩姻缘，但对方说事业未成不敢娶妻，因此就不耽误我家小姐的终生，小姐人善良，见他如此说，便就同意退婚。谁知我家小姐又是个死心眼，别的男人她一个都看不中，独独惦记那个薄情的男人，就拖了这几年。”
“那他真是有眼无珠，袁小姐这么好的女子他不娶，将来有他后悔的。”
“绝对后悔，算命的说，我家小姐将来会母仪天下呢！”小月娇笑不已，笑完她又催促萧妧去洗脸。
萧妧将木盆放在桌上，盆里的水倒映着一张满是黄泥的脸，看起来就像是乡下来的村妇，怪不得掌柜要将她当成婢女。
手冻得僵僵的，萧妧将手放在热水里浸泡一会，才用绢布擦洗脸上的污泥，她洗了很久，拧干绢布擦拭面庞。
“好了，阿妧姑娘，我们去小姐房里，过会伙计要送饭菜过来。”
小月伸手去拉萧妧的手，萧妧的手从面上拿下来，顿时目光便与小月碰触在一起。“啊——”小月大叫一声，道：“仙女下凡了？我不是做梦吧？”小月拍着自己的脸颊。
她仍是不相信眼睛所看到的，跑到隔壁屋子，大声道：“小姐，我刚才看到仙女了，长得好美好美的仙女。”
袁清灵在饮茶，见小月疯疯颠颠的样子，斥道：“稳重点。”
“小姐，她，阿妧姑娘。”小月伸手指向门前，喘着气道：“那个阿妧姑娘是个仙女，美极了，我可从来没见过这么美的姑娘。”
袁清灵一怔，视线向门前看去，萧妧站在那里，虽身着布裙，但那张脸恍若朝霞灿烂，使这屋子都亮堂堂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