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后土道坑坑洼洼,车架里的人坐得也难受。当归担心宋初离不舒服,半路上叫人不答有些着急,就在半路歇息处停了车,打发无为照样去买吃食,开了门察看。
宋初离居然睡着,外头如何动静都没有醒过。她歪在一侧软枕上,狸奴揣着手倚在她身侧。听到开门动静,那猫儿居然耳朵贴立,警觉地坐直。有那么一秒,当归都觉得,它的眸子比人眼还要有灵性。
见是当归,狸奴眯起了眼睛,仿佛刚才的龇牙咧嘴都是当归的错觉。它重新歪回宋初离身边,不慌不忙地舔着自己的爪子。宋初离睡得很沉,很安详,眉目舒展,呼吸平和。
当归看在眼里,心疼又安慰地笑笑,重新把门悄悄合上。
因到下一个村庄路程还长,大家都没歇息多久,就急急忙忙招呼起身。宋家的马车照旧走在次后。那最后的民家车驾也一直耐心地等着众人,并没有下车来。等到众人都重新上路了,车架前一直抱着自己斗笠打盹的车夫才撑了个懒腰,吐了嘴里的野草茎,潦草地在身上拍了拍手,吆喝了声“姑娘坐好”,也稳稳跟上。
一路相安无事,从密雨阴天一直走到艳阳翠意。
漱川还需要一阵,同行的几家都是近处,因而慢慢地都在各个路口寒暄分别了,只剩下民家车驾和一家商户,一前一后地缓步而行。前头歇脚闲聊时,商户家的小女儿说过他们要去余庆,紧挨着漱川,因而倒是可以相伴一路。民户家的车驾鲜有人下车,那姑娘看着格外孤僻,就是下来了,也是一顶破旧的长面衣从头裹到脚,一个人躲在别的地方,从不上来搭话。他家手底下只有一个车夫和一个小厮,跟两家气宇轩昂的护送队伍不同,也跟着姑娘一处闷着,低首畏尾的,商户家的小姑娘尤其看不上她。
“宋家姑娘,你说这人也奇怪得很,怎的跟着我们蹭护卫,也不来道谢也不来见礼?好歹说起来,妹妹你也是官家人,她是民,这般不知礼数。”
“陈姐姐与我相处这许多日,聊天逗趣解闷,正似亲姐妹一般好,人家不来打扰,不是正好不坏兴致。”宋初离笑笑,手里不停歇地给狸奴挠着腮帮子。狸奴被挠高兴了,呼噜呼噜的,四肢一摊,在桌上趴成了一个大字。陈襄看着它有趣,伸手也想去摸它。谁料狸奴前一秒还对着宋初离眯眼睛,陈襄手刚触到它的头,狸奴立马毛发倒竖,龇牙咧嘴,吓了陈襄一大跳,讪讪地缩回了手。
“这小东西也真是,怎的这样子认生。”
“没伤着你吧?”宋初离急忙抓住她的手细细查看。狸奴猫小力气却大,陈襄手背上细细密密数条红痕,看着就疼。陈襄嘶了一声,极委屈地瞪了狸奴一眼,眼里一下子就有了水意。
“你瞧瞧你瞧瞧,这又是我的不是了,真不知当初捡它,是积了件功德,还是接了个冤孽,先前挠破了李家管事,如今又……陈姐姐,我那里有些药粉,我去拿给你?”
“罢了罢了,我一个人,还能跟畜生计较不成,长得这样丑,也就你当个宝。算了算了,这点小伤,哪里那么娇贵呢。”
“你不疼啊?”
“疼什么,就这点小事就要哭鼻子,真跟我家里那个整日装病疯哭的好妹妹一样了,想想就恶心。走,宋姐姐,你你你快放它回去玩,它那么会跟你,也不会丢,我们去吃饭,坐了这般日饿都饿死了。”
说着陈襄就提了裙子,转头问自家女使可打听出这县城里谁家的饭好吃。宋初离跟当归忍冬对视一眼,都忍不住噗嗤笑了。她还是坚持要去给陈襄拿药来敷一敷,叫陈襄先去寻好吃的,寻到了叫仆从来跟自己说一声便是。陈襄拗不过,手上又确实火辣辣的,就只能应了好,拽着自己襦裙上挂着的小葫芦,迫不及待地冲向城内,连面衣都没拿,女使急急忙忙地跟在后头追。
“这陈家姑娘真是个好人,看着就心里敞亮,跟个小太阳似的。”
“嗯。”
宋初离轻笑,收敛眸色。
“走,给她拿药去。”
前头的女使终于追上了自家姑娘,把面衣塞到她手里。陈襄取了面衣,转头看宋初离挪窝没有,看到她还在努力把茶水喝完,正想着挥手催催她,就看到后头一直自己默默肯窝窝的那个民家姑娘先起了身。她放下窝窝头,还激动地擦了擦手,这才奔向不远处迎上来的一个穿着素净书生模样的少年。陈襄好奇,戴面衣的手就缓了下来,跟宋初离遥遥互看了一眼,两人都从对方眼里看出了探究好奇。
那两人激动地说了许多话,陈襄跟她同路这么久,第一次看到她说这么多话。似乎是觉得站在大路当中有些尴尬,两人四处张望了一阵,那姑娘挥手叫来了自己的两个随从,软轿跟着起了步,眨眼间,就消失在烟尘艳日里。
“好了,这下真只成我俩了,这小尾巴,可总算走了。”
陈襄对着赶上来的宋初离笑道。
“瞧瞧你这说的,人家也就比前头李家多行了两日,就这样烦着你了?”
陈襄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
“谁让她那么奇奇怪怪,我这一路,各家都是说得来话处得很好的,就她。”
“人家只一个平民百姓,如何跟我们这许多人走在一起,也是敬惧罢了。好了好了,你可快去打听你的好吃的,我这就给你拿药去。”
“好嘞!今天高兴,咱们吃顿大的!”
褚县外高山峭壁,悬崖百尺,前后千里没有依仗。陈襄知道前头大概许久都不能再遇到这样热闹的城镇了,与宋初离一合计,就在褚县多留了数日,养足精神再上路。只是没想到陈襄是个呆不住的,宋初离只想在客栈中将养将养,她却对什么都好奇得很,今日要去这里看戏,明日要去那里看花,后日恨不得把半条街市上的小玩意都买全。宋初离的本意是想调息安顿,却整日被她揪着晃来晃去,都有些头晕眼乏了。等到了行前最后一日,怎么都不愿意再去了,只说是生病脑热的实在动不了。幸得虽然陈襄前几日说什么都不肯,定要她相陪才算数,这一日倒是学会体谅了,并未过多纠缠。
等送走了吵吵嚷嚷的陈襄,屋子里一下子静了下来。宋初离支开了下人,拿了装着茶盅的木盒在窗前坐下。
客栈后是一间小花园,虽不大,如今桃花盛开,娇艳灼灼。花香满园,引得群蝶飞舞,鸟啼燕声。
微风舒宜,宋初离微眯了眼,举起茶盅,对着太阳细看。却不是原先那一只,是她这几日在褚县刚刚买的,虽不如宋厌离那只的成色,大体也是一种材质,若要说不同,便是这茶盅上爬着的如桃枝桃树一半妖娆的纹路。宋初离拔下簪子,拿针尖对着茶盅轻轻一敲,那桃枝便如受了刺激一样扭动起来,瞬间失了美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