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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8 章 拾捌·黑云压城城欲摧(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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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人正闭目养神,坡后窸窸窣窣,似有野兽乱窜。宋行止眼神一厉,把住宋初离的肩膀,手中折扇一挥,烟火尽熄,退入密林深处。

    路迟钟抱琴站在坡下岩洞中,神色冷淡,手中拨弦,不是行云流水,只有琴声细碎。林间轻响,几只袖箭飞出,擦着他的耳边飞过去,钉入身后石岩,脸上登时被擦出几道血痕。琴声更碎,眉眼不动。

    “来就来了,还带大礼做什么。”

    洞外树枝被拨开,露出一个裹的严严实实的人来。看到路迟钟,那女子冷哼一声,几下打在路迟钟胳膊与膝盖,后者闷声忍痛,瘫坐于身后巨石。

    看到路迟钟确实动弹不得后,那女子才下了自己脸上蒙着的黑布。黑布落下,是一张与陈襄一模一样的脸。

    “公子问你,为何不再有消息送来?”

    “我说过了,已经探听半旬,并无半点动静,宋家那个姑娘并无可疑之处。”

    “公子手下死于褚县城外,她一个小姑娘,如何逃脱得了,又如何能杀成那样?公子认得履冰剑伤,不会出错。路公子,”那女子声色尖锐,直戳人耳膜。“路公子莫不是如今遇着了新人笑,不屑闻旧人哭了?”

    路迟钟手上青筋暴露,嘴唇咬得死紧。

    “我不曾有一刻掉以轻心,当真没有。”

    “既是没有,那便扩大了查!漱川城内城外城东城西城南城北,扩大了查。路公子既然要抓山贼,那就抓得声势浩大些。公子说了,宁可错杀一千,也不可放过一个。那顾凛之与宋绥止私交不一般,宋绥止又疼这个妹妹,她必是个突破。”说着,女子柔声笑了起来:“公子说,必要时,掐紧宋初离,守株待兔便是。顾凛之看重宋绥止,冒着暴露之风险救她一次,我就不信,不会再救她第二次。路公子智谋过人,我说到这里,想必也够了。”

    “你们忘忧司,向来是这样做事的么?”

    路迟钟缓缓抬起头,眼中没有畏惧,皆是悲悯。

    “哦?路公子指的是如何做事?”

    “拿人软肋,敲蛇七寸。”

    “路公子,过奖了。”

    女子并不多言,袅袅婷婷行了一礼便要离去。

    “慢着。”

    “哦?路公子,还有话说?”

    “我要见阿孑。”

    女子转过脸来。路迟钟无视她眼中调笑轻嘲,强忍着浑身剧痛直起身,上前两步,盯紧她的眼睛。

    “我要见她。只要见了一面,我自会去办事。”

    “啧啧,啧啧,想不到,九天仙子下凡尘的路公子,居然也是个痴儿。”女子轻笑,不说答应,也不说不答应,只是点了点头。不知想到了什么,收住了脚步,笑得愈发畅快。

    “只是路公子,景姑娘想见的,并不一定是你呀?路公子,那宋家我看也挺挡你情路,公子要你做掉宋家姑娘,不也是替你行了桩善事?路公子,就不用说谢谢了,告辞告辞。”

    林中又恢复寂静。

    路迟钟这才踉跄几步,跌坐回巨石上。手中古琴掉落,嗑在岩峰,四分五裂。他静静看着,半晌,才闭上眼睛,眼角微动,划出一滴热泪。唇间张合无声,说着人世可悲。

    “你刚才可曾听到些什么?”

    路迟钟歪歪斜斜地骑马走远,宋行止才带着宋初离从暗处走出。

    “我不敢走得太近,怕被察觉,但也真的是顺着风咕咕哝哝什么也不曾听分明,但隐约听得与宋家有关。”宋行止拧眉,见宋初离三魂离了六魄一样脸色苍白,拿折扇敲了敲她:“你是不是真的听到些什么了?”

    宋初离只是摇头,脑海中还回旋着刚才听到的话,只觉得心脏砰砰直跳,要把胸腔都顶开。那女子出来蒙面纱前恰好掠过他们眼前,那张脸即使只是一瞬,她也认出来了。

    能听到的话十分破碎,但一旦与那日事情联系起来,她怎么都拼出来,似乎是与自己和顾凛之有关……他们,他们是不是要用自己引顾凛之?难道这山贼浩大,也是为了抓顾凛之?

    那夜顾凛之临走时,她祝愿他。她说,他是神仙一般的人物,定然能逢凶化吉,平安无事。

    顾凛之听到那话,没有什么意外也没有什么感动,闷头擦剑。只等那柄长剑被擦得盛满月光,他才回了头,经久不变的脸上隐约浮现出一点笑来。

    “宋姑娘,这世上是没有神仙的。”

    宋行止看她神色不对,正要关心,被宋初离反手抓住衣袖:“哥哥,你那日为何与我说,你觉得渝庆有问题?”

    徽京,东宫。

    盛夏燥热,蚊虫也跟着不安,深夜还在争相高一声低一声的抱怨。虫鸣里有脚步密集如鼓点,灯火通明,门庭下身影来来去去,匆忙压抑。

    今日东宫的守卫看着要比平时多上一倍。赵祁已经闭关修养多日,今天也未曾踏出东宫,只是守在正殿之前,手里的两个核桃转不停歇,几乎要舞出花来。

    “到底如何了?为何又失了动静?”

    “回殿下,妇人生孩子,都是鬼门关上走一遭……”

    说到鬼门关三个字,赵祁手里的核桃蓦地碎开,细屑飞溅。他眼神太狠,吓得传话的小宫女一时不知所措,只敢跪在地上称罪。纪央随见状,上前给赵祁端了茶,不露声色地隔开那个小宫女,趁着赵祁心烦意乱喝茶的功夫,带着她一起重新退下。小宫女得了大赦,长舒一口大气,连连对着纪央随叩头称谢。

    “你在东宫日子也不短了,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一向是有数的,怎么今日反而这么冒失莽撞?”

    “纪先生明鉴,实在是……我也是……刚才看着娘娘难受,想着宽慰殿下些,说话时就,就忘记了……”

    纪央随示意她噤声,偷眼去看赵祁。后者喝完茶,握紧茶杯,手缓缓落下,又迅速扬起,最后一刻顿住。他喊了一声央随,漫不经心地将杯子丢在他手中木盘上,一笼袖,径直推开门,进了内室。

    东宫登时大乱。

    “殿下,殿下!不可啊殿下……”

    宫人们簇拥而上,却又不敢真的上前拦下,只得在他面前跪成一排,挡住他的去路。

    赵祁冷眼看着一地颤抖的人,耳闻内室宋厌离拼命压低隐忍的痛苦□□。那声音如蛛丝蚕锁,把他的心脏五花大绑,只要一呼吸,便是痛的。

    宋初离和顾凛之递进来的信还算及时,容堰修三四个月没合眼,好容易才剔除了那已经快长入血管的虫子。丢入碗中时,触手纠缠如桃花枝桠,沾着宋厌离的血色,分外鬼魅。

    容堰修说,宋厌离本身疲累心竭,能够拔除已是不易,至于能撑多久,要看母子造化了。且宋厌离已然亏虚,往后怕是再难育子嗣了。

    他那时还在因为宋厌离选养女的事跟她置气,怨她不懂自己心意。他知道,自己受人掣肘,座下烫人,但即使苦累,他也从未想过,以违一人之诺换助力安稳。

    他从跪着的宫人们身上挪开视线,重新看向屏风之后。

    “殿下……”

    “今日娘子生产,我不愿见血光。”

    赵祁淡淡,说出来的话却句句都扎在宫人们心上,原本有底气的膝盖骨也一个一个都觉得酸软起来。

    “若是还想见着我孩儿,吃一口喜蛋的,现在便去好好候着守着服侍着,不要在此处——庸,人,自,扰。”

    说罢,赵祁大步跨过面前趴伏在地的内侍,直冲着内室而去。宫人们皆着了急,一个一个手足无措地看着纪央随,都祈求他能去说赵祁几句。殿下为娘娘数日不曾理事宫人都看在眼里,外头已经是愁云惨雾直逼东宫,喘气不得,如今他违背礼数,官家本就对他独宠太子妃不喜,要是传入宫中,怕是赵荏信里要更不痛快了。

    纪央随摇摇头,只是叮嘱大家都去忙事,手脚利落仔细些。飞白恰好慌慌张张地端了一盘血水出来,跟纪央随目光相碰,眼泪已经无声地滑落下来。纪央随跟着她出了殿门,看她抖抖索索地泼了血水,还是无声地抬手,细细地提她擦去眼泪。

    飞白被这一碰,一下子收不住自己的难受,扑通一声对着黑天跪下,用力磕头:

    “求苍天明鉴,我家姑娘生未害人,一生良善,求老天爷睁睁眼,不要寒了好人心呐!”

    赵祁守了宋厌离一夜,宋厌离力竭之时,天将既白。他只是看着她的眼睛,低声哄着她,替她擦着额上永远擦不净的细汗。宋厌离紧紧攥着他的手,始终不曾高叫出声,唯有那几乎失了生气的面容和裂开的嘴唇,替她低诉着这其中的无限折磨。

    赵祁在她耳边喃喃。

    娘子,娘子,娘子。

    卯时三刻。

    婴儿的啼哭洪亮,安抚了一整个东宫乱跳的心脏。章草小心地从稳婆手中接过那小小的,皱巴巴的婴孩,一抬头,就看到赵祁搂紧了宋厌离,后者脸上终于挣扎出一丝欣慰,前者双目紧闭,眼角留下一滴珠泪。

    东宫得嫡长子,官家得皇长孙。他出生在这个微妙的时候,宫中几殿玉碎,几殿瓦全。

    然而至少在这一刻,赵祁觉得自己的人生已然圆满了。他没有失去她,她也得到了自己一心疼爱,原本打算弃几保下的孩子。

    “你想叫他什么?”

    “祾隽,赵祾隽。”

    赵祁温柔地替她挽好发,从飞白手里接过晾好的药汤,吹一吹,喂到宋厌离嘴边。

    “神灵恩佑,福意绵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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