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金】元好问
平昭河九曲十八弯，蜿蜒曲折，几乎横穿整个疆土。上游惊奇险峻，中游泥泞混沌，但偶也有缓流平滑之处。
宋初离醒来时，睁眼只能看见一片黑暗，分不清是阴曹还是人间。隐隐约约觉得身边有火光，水流汩汩作响，她想起身去看，却觉得浑身上下动弹不得，不由痛哼。
“你醒了？”
耳边嗓音清淡，熟悉的中药香由远及近。肩上靠了力气，她借力起身，终于在面前篝火中看清楚了那人面庞。
“顾，顾凛之？”
“嗯。”
顾凛之将她扶正，看她还有些脱力，便扶着她换了个方向，顺手扯下自己外袍垫在巨石上，确认光滑后，让她靠好。宋初离发丝上还有些湿润，发髻已经全散了，身上衣服倒是被火烤得温温的，但还是莫名觉得冷。顾凛之见状，将原本平铺的外袍扯住两边，将她裹好。
“你且忍耐一阵，等有力气了，我们寻个地方住下。”
“我……”
宋初离下意识去摸自己散落的乌发，手心一空，登时着急起来：“我的簪子……”
“不曾丢。”顾凛之在怀中摸索一阵，把完好的琼枝血玉簪递到宋初离手里。宋初离欣喜接过，又仔细摸了摸自己身上的衣裳，掏出顾凛之给的宵练，确认也在，这才放下心，实实地靠在巨石上。
顾凛之看见她的动作眼神微动，依旧背过身去，将火苗挑得旺些。
“可还有不舒服？”
宋初离摇摇头，紧了紧顾凛之给的外袍。她现在脑子还是发懵的，全是碎片，根本顾不上去细想顾凛之是怎的救上自己，这又是何处。她只觉得眼皮沉重，浑身发冷，只想继续沉睡过去。
手上蓦地一紧，宋初离才稍微从呆滞中回过一些神色。顾凛之看见她这样皱了皱眉，手指攀上她的额头。
“别睡。”
宋初离额头滚烫，说话也开始含糊不清。顾凛之不敢松开握紧她手腕的手，在她每次快要昏睡过去时就不轻不重地捏一把，促使她回神。他去取个水袋的功夫宋初离已经要从巨石上栽倒下来，他手中的水袋都来不及放下，人刚靠过去，宋初离的头已经结结实实地落在他肩上。
“喝口水吧？”
顾凛之的声音无意识地低了下去，不自觉就带上了自己都未察觉的诱哄。他的声音难得如此温软，宋初离跟着应了一声水，半仰起脸，他就着她微张的嘴给她灌下去些。
他事先把水袋放在篝火边已经借着火暖了一阵，因而不是冰凉的，热流顺着喉咙走向四肢百骸，为宋初离注入了些气力，微微清醒。水流过身，落下河岸前最后的情景又在眼前一次一次刺激着她，她突然间挣扎起来，无意识中挣脱了顾凛之的手，又反手，牢牢抓住了他的手。
“漱川，漱川……哥哥……陆珂……有难，有难……”
顾凛之没有抽出手，静静看着她挣扎。他终于还是抽出腾空的那只手，覆在她肩上拍了拍。宋初离像是得到了些许安慰，手上的力气也小了些。她双目紧闭，嘴里只是喃喃。
不能死。不能死。
篝火甚旺，在他们周围圈出一片明亮来。远处有窸窸窣窣的兽语低吟，高高低低，敲在人的神经上。顾凛之的眼睛落进黑暗里，凉凉如雪。
“不会死的。”
宋初离再醒时天已大亮。这一回气力涨了许多，身上发了回虚汗，神智也跟着回笼。她身处一处浅滩，前头是平昭河缓缓，后头是几块巨石，巨石后头是密林成片，分不清到底是哪里。
篝火燃尽，只剩下木柴碎屑和灰烟几缕。身上外袍还在，身旁却四顾无人。
宋初离起身猛，一下子有些眩晕，好一会儿才缓过来。她顾不上休息，这陌生的广阔实在有些叫人心慌，下意识地就顺着昨晚模糊的记忆开始找起顾凛之来。
她也不知周围还有没有旁人，不敢高声乱叫，只能握住怀中匕首以期稳定心神。脚下都是卵石洁白，因而血迹沾染能看得分外清楚。那鲜红连结成线，一眼看过去，像是石滩上趴着的一条红蛇。
宋初离心中咯噔一下，扶着巨石，顺着红蛇往前走。走不出多远，模模糊糊现出了人影。宋初离咬紧嘴唇，躲在巨石之后，想要看清。
天光云影，孤鸟徘徊。履冰剑轻盈，跟着风声还能摇晃，剑上鲜红，还在一滴一滴地往下落着朱色。
他站得笔直，只有一身窄袖紧腰的绀青内袍，一根发带落肩，跟着履冰剑一起迎风微颤，时有低鸣。他身前还有个人在抽搐，履冰剑花了人眼，反手，刺入那人心脏。
满地寂静后，他支撑不住，跪倒在地。履冰是软剑，撑不住他的身形，略一停顿，就要往前栽下去。
“顾凛之！”
宋初离急奔到他面前，在他将将要栽倒地面之前将他扶住。顾凛之唇角还有血迹，紧捂住心口，比前几日看着又单薄了些。
“这是怎么了？牵动那蛊了么？”
“无事。”顾凛之见她眼神落在前头尸首上，咽下涌到嘴边的腥甜，淡淡解释。“不是追兵，只是不期撞上，只能动手。”
“好。”宋初离抓紧他的手，撩开衣袖。上回看着略发乌黑的手臂这回明显了许多，分外扎眼。她咬了咬嘴唇，默默替他放下袖子。
“我无力自保，连累你受苦了。”
“……无事。”
两个人都没多少气力留存，费了好些劲才互相支撑着站稳。顾凛之问了问她的伤势，见她好转许多，方才点点头。
“如此便好。此处离漱川下去颇有些距离，还需养好力气，方能赶路。”他沉默了一阵，看宋初离一直等待他的下文，才犹豫道。“漱川乱了。”
两人都有些虚弱，便是紧赶慢赶一日也走不出太远。宋初离这才发现，自己竟已冲出了漱川地界，走了整整一个白日，才约莫到了边。漱川原本水泄不通的守卫已经撤了个干净，沿途也没有盘查。她实在是疲累至极，眼前发晕，腿上好容易扎住的伤口也开始往外渗着点滴红色。
“你走不动了，这附近看看有无农家，先歇歇脚吧。”
“不必，不必，还是早到漱川才好。”
说着，宋初离还挣扎着要走，走不出几步，只觉得右腿钻心的痛。原本就伤过，在河里一撞一卷，皮开肉绽。
顾凛之不肯再走，伸手拉住她的胳膊，将她往后一带，顺势就倒在自己右肩。宋初离知道他自己也累，挣扎着还要起身，被他按住手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