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师兄？”清冷的声音回荡在空无一人的云观殿中，回应她的，是檐下两只惊谷鸟惊慌失措下飘然而落的两片雪羽。
许愿有些疑惑，大师兄竟然不在？
师尊不日便要飞升，近日来圣光山拜访的修士们也越来越多，且多是师门亲近之人，因着二师兄时常出门，她又时常闭关，是以平日里这些人情往来大都是落在了大师兄肩上。
今日二师兄出门寻容芙比试去了，领人来圣光山的小师弟一时之间找不到人，只好找到了她。
许愿虽说平时不管这些事，但多少也跟着大师兄见过了许多次，当下倒也能勉强将来人安排好住处，然后转头便来了云观殿。
谁知云观殿竟然一个人也没有。
大师兄从来不会这样，他不管是去哪里，要么会把她带上，要么出门前几天便会同她知会。
她从来没有担心过，她有一天会找不到大师兄。
许愿一个人走过正殿、偏殿、后殿、小灵泉、打坐台……一切都如同寻常。
只是少了一个人。
许愿的心没由来地一慌，她毫不犹豫地推门进了常殊的寝殿。
寝殿内陈设简单，一眼望去，竟让人觉得有些空旷。山中多风，她甫一推门便听见阵阵轻灵的铃铛声，她循声看去。
窗边挂了一艘精致的行空船摆饰，巴掌大的小船，船舷旁的桅杆上还挂了几串海珍珠做的风铃。
竟与二师兄曾经送她那艘像了个九成，她轻抚上去，是同一人所制。
许愿走到书桌旁，空中浮动着熟悉的栀子香气，其实也不全是，仔细闻去，就会发现还有清冽的沉水香如同流水一般流动在盛放的栀子香下，两者在这小小一间屋子里无声地相互交缠。
大师兄最爱沉水香，自她第一次踏进云观殿时便知道了，是以多年来她也一直都习惯性地用着沉水香。只是后来她从长生海回来后日日难以入眠，便又央了容芙师姐替她寻了能够助眠的安神香，安神香是很好闻的栀子香。
“许师妹真特别，我还是头一次见着为睡眠所扰的修士。”她都还能想起当年容芙惊异的语气，“我试着替你寻一寻吧，我也不知道能不能找到。”
修士日夜勤修苦练，有时也会睡觉，但是大部分时间还是用来打坐，瑶光六山主脉嫡传弟子中，怕是只有她会需要这种安神香。
安神香的气味并不浓烈，整间屋子里，也只有书桌这里还残留了些清浅的气味。
大师兄从不会在习字时焚香。
许愿倒了些水在砚台内，轻轻研磨起来，熟悉的栀子香又充盈在了鼻息间。
她轻合上双眼，安神香，亦是大师兄所制。
书桌后的书架最高处放了一只她同样眼熟的锦盒，许愿将它取了下来。
有一只同它一模一样的锦盒，里面装了一副名为“双烛怨”的缠枝脚铃。
锦盒也被她打开，里面没有东西，只有一片兽皮，上面写了三个字：双烛愿。
它同双烛怨是一对，若是佩戴后者之人发情期来临，前者亦能感知到。
……
许愿自年满三百岁便再没有踏足过大师兄的寝殿，同师尊为她的如愿殿立下的规矩一样，大师兄也不许她进他的寝殿。
这些原来才是理由吗？
东荒有一处荒无人烟的偏僻地方，名叫万哭林，据说是因为每到夜里，这里便会响起哭嚎声，彻夜不绝，渐渐的，住在这里的人就都搬走了。
后来瑶光的修士们来查探到此处，竟然从里面搬出了数百具尸首，这些尸首死状各异，唯一相同的便是，他们皆是金丹期修为的修士，且金丹皆被人挖走了。
然而尸首虽然都被搬走了，每到傍晚，夜幕降临时分，凄厉的哭嚎声还是会如期而至。再之后，就连从此处经过的修士都十分稀少了。
常殊十天前便来过此处，布下了聚魂阵，全是为了今日。
他虽然已经进阶渡劫期，然而才是初期，无论是修为还是识海内的灵气皆难以同清都为敌。
常殊冷眼看着在阵中挣扎的清都，心道幸好，若他真信了清都拖着病体，今日怕是早就丧命在他手下了。
聚魂阵是一门十分凶险的阵法，顾名思义，它能召集亡者生魂，将亡者曾经受到过的同等程度的痛苦，施加于曾经伤害过他们的人身上，召集的亡魂愈多，攻击力则越强大。
大道昭昭，若结恶因，必得恶果。无论修士是否心存愧疚，只要做过，便会在道途上记上一笔恶因。
这聚魂阵正式为了对付这样的人而设，只是，它需以设阵修士的生魂为咒，且设阵修士不得入阵。若能将人困杀在阵中还好，若是不能，那么设阵修士也将会受到同等程度的反噬。
摘星楼的何蛮长老曾对他说：“这门阵法虽说一开始是为了行善举，了恶果，然而自从多年前那位魔头用此阵困杀了修界数百名修士后，这门阵法便已经少有人再学来用了，本座也是知你行事端方，才肯告诉你，学此法，于道途并没有太多好处。”
识海中的元婴身上的金色光芒逐渐被血红色雾气所替代，常殊心口处传来阵阵隐痛，他即刻坐在原地，开始打坐，不再看阵中的清都一眼。
“清都真人！没想到你竟是如此口蜜腹剑心思歹毒之人！”
“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取我金丹！害我性命！”
“我还年轻！我的道途就毁在你手里了！！！”
“你还我性命！还我金丹！”
“清都！我定要生吃了你！”
……
“哼！”清都信手拈来几片真火，扔向面前的魂群，“就你们，我杀你们需要理由吗？”
“啊！！！”
一只只亡魂被他的真火燃尽，成了空中漂浮着的雾气。
阵中接连不断地哭叫着的亡魂涌去清都身旁，又接连不断地化成阵阵雾气。
常殊睁开眼，目之所至，尽是血雾，他微微一笑，眼角落下一滴血泪，他知道，亡魂无色。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常殊！你流出了血泪！”清都说是一直未停地同这些亡魂打斗，看起来却并不难受，甚至比在一旁打坐的常殊更为轻松，他回头见常殊流了血泪，大笑道，“看来你也并非全然道心坚定啊！”
“让本座来猜猜，可是因为你玷污了许愿？哈哈哈哈哈哈哈！”
常殊收敛了眉眼，面上再无笑意。
“设下聚魂阵还敢出神，本座该说你是自大呢？还是自大呢？许愿的滋味不错吧？教你连大道都弃之不顾，行事如此偏狂哈哈哈哈！你还是当初那个修无情道的仙门之光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细细的银链倏地收紧，传出阵阵热意，仿佛要将佩戴之人的皮肤灼伤一般。
是他！长生海掳走愿愿的人，是他！常殊猛的站起身，将手中之物扔进了阵中。
那边的清都还在叫嚣着：“仙门之光？哈哈哈哈哈哈仙……”他注视着眼前的亡魂，语速陡然慢了下来，“……门之光大都没有好下场。”
“述辞，好久不见。”女子一身紫衣，银线绣的海生花从裙摆盛开向衣领，神秘灵动的气质叫人见之难忘。
“阿离……”清都死死地盯住眼前的女人，手中动作也停了下来。
那些亡魂才不管发生了什么，一拥而上，包围住了他。曾经也被人称作端方君子的清都真人，发丝散乱，衣袍沾满血污，数不清的亡魂似恶鬼趴在他身上吸食灵气血肉。
女子看着他，笑意盈盈，檀口轻启：“果真是你害了我呀。”
“不、不，没有，阿离你误会了，我没有。”他近乎痴迷地看着活泼灵动得一如往昔的少女，紧张地摇头，犹如一个纯情的少年。?
少女柳眉倒竖，小脸红扑扑的，一副被人气得不行的样子：“我冤枉你了吗？述辞！你就是个大骗子！我最恶心你了，满口仁义礼仪，以君子自居，却是个十足的小人！”
“不，不，不不不不不，”清都向前迈了一小步，瞥见自己手边呲出獠牙的亡魂，又退了回去，“阿离，你不要这样说我，我都是为了你啊，阿辞师兄都是为了你啊！”
“哼！为了我？我不需要你为了我？我有重哥，我跟你没有半分关系！”紫衣女子见他上前，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许亦重？他那个废物也配被你提起？若不是你，他根本就不可能活着走出奇缘海！”清都面色倏然沉了下来，语气恶劣，“这样的废物，竟也值得阿离将他放在心上么？”
常殊站在阵外，看着躺在两人脚边的那只小木盒，原来当初的离绡真人也是死于他手。
“阿离，阿辞师兄是想救你的啊！我连方法都寻好了，只要血亲一枚小小的绫香珠，你就能活过来了，你相信师兄啊！”
“你做梦！我魂在此，根本不可能复活！述辞！你该醒醒了！”
“阿离，你总是如此自信，我最不喜的便是你这一点，还是那个你好，漂亮、乖巧、不会说话，不会讨厌我，不会不爱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