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子虚愤怒地在天台上踱着步子，表情是少见的狰狞：“你们这样不觉得很过分吗？如果是这样出来的选票我宁可不要。”
太上老君实在是好奇，到底是什么事能让这家伙动气成这样？他干脆再施法术，这次他直接听到了电话里的声音，这声音油腻腻的，一听就是赵先。俩人的对话好像开了功放一样，在神仙的面前可谓是一点隐私都没有。
“你别生这么大的气，这事本来就不该让你知道的。谁知道你今天看了应援群，对不对，我告诉你，这可是你的粉丝一片好心，你别不识好歹。”
林子虚深吸一口气，面对赵先的威胁没有一点退缩的意思：“我看到了就是看到了。如果我的名次要建立在这种行为之上，我觉得我这个偶像真的没有什么好做的。你不觉得恶心我还觉得恶心呢。”
赵先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气急败坏：“你少在这儿跟我装老大！你是个什么东西？公司捧你你就是偶像，公司要是不捧你，你就是路边的一条狗！一条吃屎的野狗！恶心？你要是弄什么幺蛾子出不了道，全公司的人才觉得你恶心！”
“哇……骂的太难听了，好刺激。”太上老君只恨自己没真的抱个西瓜或者抓一把瓜子上来，这种好戏都能赶上，真是神仙的特殊待遇。
只是到底是什么事呢？俩人说了半天，还是没说明白。他懒洋洋地往天台的边儿上一躺，反正也没人看得见，古人云：“舒服不如倒着”——听下去就是了。
“我的实力足以让我出道，不需要这种手段。”听得出来，林子虚在极力忍耐，“这样太浪费了，先不论现在还有多少人连饭都吃不上，应援群里还有很多未成年，这样消费她们受得了吗？还不是花父母的血汗钱！”
“林子虚！你这个蠢货！”赵先在电话那边破口大骂道，“粉丝不给你花钱谁给你花？你圣母到这个地步，在你旁边烤火我都怕你掉舍利子！你以为你怎么进的娱乐圈？我告诉你，流量就是这样！你的粉丝不花钱，别人的粉丝就会花钱！你以为你真比别人强到哪儿去？是邹令豪跳舞比你差，还是曲岩唱歌比你难听？那个叫天霸的傻犊子都长得比你强！真拿自己当个东西了？你他奶奶的再敢跟我大呼小叫，你就别比了！退赛！”
电话被挂断了。
林子虚不可置信地看着手机，表情复杂。
他从没听到过这样重的话。
自从他加入企鹅娱乐，他一直是公司里的明星练习生，不管是化妆师还是舞蹈老师，哪怕是赵先，都对他赞赏有加，盼望他有朝一日成为公司的顶梁柱。没想到今天竟然会被这般羞辱，自己那些曾经作为一名偶像的骄傲和自信，在他们眼里可能就和笑话一样吧。
林子虚垂下手。风吹过他的发丝，柔柔地甚是好看。为了最后的演出效果，他已经将近两个月没剪过头发了。长长的刘海拂过他的脸颊，表情上明明暗暗，什么都看不出来。他不禁有些迷茫，自己的所作所为究竟有没有意义，难道自己真的要一直扮演听话的傀儡，一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花瓶吗？
想起自己之前对天霸说的那些话，那些轻蔑的举动，林子虚只觉得自己可笑。人家至少真的是凭借自己的能力，我呢。
林子虚动作缓慢地收起了手机，像一个耄耋之年的老人，他身上那些焕发的生机一下子都被抽走了一般，变得枯如死灰，整个人都萎靡了。
太上老君翻了个身，侧身躺着，目送林子虚离开。
“歪，邵哥啊，我天霸啊！”
“你小子他娘的不好好训练玩个屁手机？”邵钧正打着瞌睡，一个激灵从老板椅上弹射起步：
“你是不是找打？”
“唉，你别着急，生气吵吵，牛子小小，知道不？”太上老君干脆翘起一条腿，太阳晒着好不惬意，“帮哥打听个事儿。”
“我是你爹！你跟谁充大哥呢？你个小崽子是不是不想过了？你是不是又偷手机刷视频？我看你是不想活了！你等着我这就去你们棚里揍你！”
“别别别大哥，邵哥，哥，我错了！”他膝盖一软差点习惯性在电话这头跪下，好不容易逃脱魔掌，又被一顿臭骂，真是自己没事找事。
“你有屁赶紧放，放完了接着给我练去！坑蒙拐骗来的出道位容易吗！你到时候可别自己打自己脸！”
天霸一个咕噜坐起来，点头哈腰地道：“不会不会，这就回。我刚才听到林子虚打电话了。”
他把这件事的来龙去脉一五一十地全部告诉了经纪人，邵钧听完后也连连皱眉，他也并不清楚，到底是因为什么，才会让赵先这种老油条和别人撕破脸破口大骂。
天霸挂断电话后，老老实实用法力把手机传了回去，自己也回到舞蹈室，把这件事悄咪咪地告诉同组的所有人。大家的反应都和天霸一样，百思不得其解。
邵钧刚想去查一查，一条微信就发到了手机上。他皱着眉头看完这条信息，表情异常地凝重。
此时此刻，练习室里灯火通明。各大娱乐公司里的电脑明明暗暗，电话响了又响，一派繁忙的景象。
在不远的小巷子里，却有一群人，也是同样的忙碌，只不过他们做的都是机械重复的工作而已。
把一旁的牛奶拧开，瓶盖留下。牛奶都倒进臭水沟，瓶子丢掉。
这样一套工序，几个人竟然如此往复了数十次，也算是另一种概念上的热火朝天。很快，布满黑水的阴沟开始变得更加浑浊，掺进去的乳白色散发着与这里格格不入的香气，像是一条将死的鱼，蜿蜒在臭水沟里又倔强地不肯去死。这白色逐渐扩大，又过了一会儿，整条阴沟都泛着一层浅浅的灰白，不时有几只虫子过来光顾一下这顿意外的美餐。黯淡的灯光下，苍蝇的翅膀变得五彩斑斓，像城市肮脏的霓虹，也像是灯红酒绿的名利场。
“作孽啊。”这声音听起来有些苍老，阿姨擦了擦手上不小心溅上的牛奶，摇了摇头。
“你说俺们小时候，别说牛奶，能吃顿饱饭，吃上口大米饭，那就很知足咧。你说现在这是什么世道，这好端端的奶，那咋就说不要就不要咧？”
“花钱雇你们是来干活的，不是听你们说话的！赶紧干，不然工资别要了！”
穿黑衣的年轻人一声暴喝，震得几位阿姨身体一缩。刚才感慨的阿姨叹了口气，试探性地问道：“小伙子，俺就是问问，你可别生气。你说这好好的奶，倒了多可惜，你说是不？这太不中了！你看俺能不能，花点钱，给俺那小孙孙买点回去？你们也多挣钱不是？”
“别废话！”年轻人粗暴地打断了她的话，“不可能，别做那个梦。还有，今天的事情谁要是敢说出去，那就别在地润待了！”
月亮弯成一条线，它即将消失在黑暗的天空中。
无人再敢说话。
她们身上有着属于这个民族最质朴的特质，勤劳。
没有人说话，有的只是细微的喘气声，拧瓶盖的沙沙声，和空瓶子丢在地上的砰砰作响。她们皱着眉头，做着这样低微又辛劳的工作。没有明亮的灯光，没有清新的空气，连座位都没有。她们就和过去千百年来的妇女一样，沉默着来到这个世上，沉默地工作，沉默地承受着这一切，再沉默着死亡。
月亮什么都知道，但是她什么都不能说。
林子虚也是一夜无眠。
尽管白天的训练已然相当劳累，强度足以使一个年轻人体力透支昏睡过去，可他却觉得心头上像压着一块大石头一般，闷闷地喘不上气。
他不能叹气来缓解这种烦闷，因为这会影响室友的休息。他更不能出去打电话责骂赵先，因为，因为这根本就没用。他除了躺在床上，瞪着眼睛看天花板，听室友的鼾声，摩挲着被角，他什么都做不到。
怎么会变成这样的呢？
林子虚自己也想不明白。
赵先在电话里说过的那些话还在他的耳边回荡，他甚至出现了幻觉，好像赵先就在他面前，指着他的鼻子骂他是个废物王八蛋。明明在半个月前，自己还是被公司捧在手里的香饽饽，一场小小的路演都愿意为了他暗箱操作，只为巩固他的地位，怎么就落得了被老板唾弃的下场。
难道就因为反对公司的决策？难道就因为反对这个赚钱的路子？
林子虚想不通，他实在是想不通。
“其实你只要装不知道，你还是公司的门面头牌。”一个声音忽然在耳边响起，他自己也被吓了一跳。
那是自己的声音。
“为什么一定要因为这种小事得罪老板呢？这么多年的练习毁于一旦，你甘心？”
“只要你装不知道，就不会有罪恶感，更不会痛苦，心眼那么小做什么。”
林子虚摇摇头，想把这声音晃出脑海，可是它却偏不，一定要和他对着干。这声音越来越响，语气里都带着蛊惑，像是海妖的歌声，一步步将他卷入海底。
已经很晚了。
林子虚睁大了眼睛，迷茫地看着外面的天空。
月亮什么都知道，但是她什么都不能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