唇瓣只是轻轻地碰了一下的瞬间，谷长宁脑子里嗡的一声，整个人被一股不知名的力量拍出了秦子幺体内。
“你们是谁？”再回过神时，眼前的祝飞融已经全然褪去了之前的羞涩拘谨，带着浑身立刺的防备和冷漠看着她。
……你们？
谷长宁偏头一看，才发现小郡王也不知什么时候被弹出来了。
这真是有意思，原来在幻境里，幻境主人还有这样的能耐。
虞凤策也转头看她，然而目光却不知怎么不由自主地下移，放在了她粉润柔软的唇上，一时有些挪不开。
他至今记得方才秦子幺凑上来时，他意识到谷长宁也在对方身体里那一瞬间的心若擂鼓。
谷长宁倒是被祝飞融吸引了全部注意，她想了想，说：“我们是来救你的人。”
祝飞融拧起眉，不悦：“这不是你们该来的地方，滚出去。”
好家伙，这可能是小郡王生平头一回被人指着脸叫滚，谷长宁用看好戏的眼神转头看他，才发现他不知为什么还在盯着自己出神，好像根本没听见别人在说什么。
不过他这郡王爷的身份在祝飞融编造的幻境中也确实值不了什么钱，谷长宁只好自己想办法：“你爹快要病死了。”
不管是什么，先把他骗出去也好，反正祝老爷总不会怪罪她乱说话。
岂料祝飞融怔了怔，面上露出些微茫然：“我爹？”他垂着头想，“我爹是谁？”
谷长宁心里咯噔一声：“你知道自己叫什么名字吗？”
他这次倒是答得流畅：“祝飞融。”
谷长宁又问：“那你爹叫什么？”
“祝……”他卡壳了，祝了半天也没祝出个什么玩意儿来。
旁边的虞凤策冷眼旁观许久：“他这是除了自己跟秦子幺的回忆以外，什么都不记得了。”
这可真是麻烦了，她本来想着不管祝飞融用情再深，总不可能连自己亲爹都不管了吧，时人以孝为先，何况是祝飞融这样饱读诗书的公子哥，心里总该留有一丝底线的。
可是他居然全然忘了，真有点让人无从下手。
她转头看到定在原地的秦子幺，她手里还提着那盏天女散花灯，脸上的神情温柔又羞赧，闭着眼睛亲吻空气中的爱人。
谷长宁决定转变策略：“那秦子幺呢，你记得吗？”
祝飞融如同被触及逆鳞，幻境里的某股推力又开始把他们两人往远处推离：“她要跟我永远在一起，不管你们是谁，我都不会允许有人来破坏的！”
幻境的念力如浪潮将谷长宁和虞凤策的魂魄卷起，与幻境主人相比，他们这点伶仃的念力只能叫沧海一粟，只能身不由己地随着海浪飘摇。
谷长宁感觉难受极了，她努力回头去寻小郡王，怕他被卷走后不能一起出去，还在焦急着，腰上便扶过来一只手，虞凤策紧紧搂着她不让两人被念力冲散，看起来比她冷静多了。
“现在该怎么办？”他问。
在这方面他确实一窍不通，只能仰仗谷长宁，之所以非要跟着进来，不过为了求一个安心。
谷长宁……谷长宁也没办法，毕竟她要坚持不被念力浪潮冲走已经用尽全力了。
看着越来越远的祝飞融和秦子幺，她心里一阵憋屈，嘶哑着嗓子朝那边喊：“祝飞融！你要跟她永远在一起，你问过她的意见吗！”
那边好像听不清，她又喊了两遍，祝飞融倏忽动了。
周身狂卷的念力浪潮停了下来，两人轻飘飘落回地面。
还没等谷长宁站稳，祝飞融就飞身闪到她面前，伸出手掐住了她的脖颈，面色隐约狰狞：“你不要在这里满口胡言，她必定愿意跟我永远在一起，我们两心相通，何须一个外人来多嘴。”
虞凤策心下一惊，上前要打开祝飞融的手，却像被什么阻力拦住，浑身如陷泥沼，力抗千钧。
祝飞融显然是用了很大力气，手臂上的青筋都浮出来了，正当虞凤策怒道：“祝飞融！你……”
他掐着谷长宁的那条手臂忽然附上一只素白纤细的手。
谷长宁掐着他那只青筋浮现的手臂，一点点，缓缓地从自己脖颈上挪开。
祝飞融一惊：“怎么会……”
谷长宁皮笑肉不笑：“你是这幻境的主人，可以控制幻境席卷我们，但要论魂体本身的念力，你想掐死我恐怕还不够格。”她的神魂跟念力远远强于普通人，祝飞融可以控制幻境是因为借了禁魂咒的力，可不是他自己本身有多强。
她趁着祝飞融还在愣神，在他用幻境的力量将自己赶出去前开始连珠炮弹般说话：“你真以为你能借禁魂咒跟秦子幺永远在一起吗？你没死过可能不清楚，魂魄也是有时限的，当秦子幺的魂魄散去最后一丝念力，她就彻底从这个世间消失了，而你，用禁魂咒强留阴魂，拖到你自己身死后，也只能成为一只恶鬼。”
祝飞融蓦然抬起眼：“她怎么会消失？她明明就在我身边……”说着回头去看还站在琼花树下的秦子幺。
她明明就站在那里，他的所有美好回忆里都有她的存在，怎么可能会消失呢？只要他想，她就能永远在这里。
谷长宁被他一掐，已经完全丧失了最后的耐心，冷笑：“你真觉得那是真正的秦子幺？”
像他们这样的魂体，就算祝飞融停止了幻境，他们也依然行动自如可以说话，而自从方才他们两人被弹出来后，唯有秦子幺一个人跟随这幻境一起停止了。
跟着清幽的月色，沙沙作响的树叶，喧闹的街道，一起停止了。
之前鉴真师父说柜女在外头只剩下一股执念，多半神魂是跟祝飞融一块儿在幻境里头，她是信的。只不过进来后看到一动不动的秦子幺，她才慢慢感到不对劲。
这里头的回忆对于秦子幺来说确实都很美好，可说到底，她并不是这个幻境的编织者，唯一沉浸在破碎的回忆中的，唯有祝飞融一人。
谷长宁又想起她之前在祝飞融屋里那个红木雕花衣柜里瞥到过的秋香色衣角。
柜女只有一头长发和两张脸，哪里来的衣角。
说不定，秦子幺的神魂还真就在外头，禁魂咒是厉害，但是他们两人之间可不止一个禁魂咒，还有将头发缠在一起的情人咒，她没有被禁魂咒带入祝飞融编造的幻境，那便只有可能是被情人咒留在祝飞融昏迷的身体旁边了。
谷长宁看着神色恍惚的祝飞融，刻意放慢语气：“你想不想知道真正的秦子幺在哪儿？”
祝飞融沉默着回头去看树下那个不会动的情人，一时没有说话。
“你就不想问问她，愿不愿意跟你永远在一起吗？”谷长宁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琼花树下的秦子幺确实显得美好又不真实，“你说你二人心意相通，那问问她又有何妨？若你愿意离开这个虚假的幻境，我有办法能让你见到真正的她。”
虞凤策一愣，立马明白了她想干什么，开口想骂她傻，一个动不动要掐死她的家伙也上赶着帮忙，可是触及她看着秦子幺的目光，到嘴边的话又咽下了。
不知为何他好像能明白谷长宁在想什么，她并不是想帮祝飞融，而是想帮秦子幺。
出身低微，身不由己，天赋极佳却遭人利用，遇到爱人又不能相守。
谷长宁看着秦子幺的眼里，满腔快要溢出的怜惜和感同身受的唏嘘。
虞凤策轻叹口气，撇开了眼睛。
他说过，如果是她想要的，他都会给，如今既然这是她想做的，他也没有理由阻拦。
祝飞融没有回答，转身慢慢走到树下的秦子幺面前，抬手慢慢抚摸她的眉眼，脸颊，动作珍而重之，最后，他微微低头，在她额前轻轻一吻。
谷长宁两人看着他动作，在他吻完秦子幺的额头后，面前的幻境像一面打碎的镜子，轰然破裂，无数碎片纷飞消失。
鉴真的声音不知从哪传来：“荡荡游魂，何处留存——”
鼻端也慢慢闻到了引魂香独有的气味，谷长宁和虞凤策神思回属，同时在棺材中睁开了眼睛。
“醒了醒了！”邬九邬十应该是一直守在棺椁旁边，在他们睁开眼睛的下一刻就跳了起来。
谷长宁还在顶着黄符望着天空发呆，旁边的虞凤策已经揭下脸上的符坐了起来，还帮她将符纸拿掉了：“棺材躺上瘾了？赶紧起来。”
在幻境中无能为力只能看着的感觉太糟糕了，他握住谷长宁纤细的手腕，心里这才有了些实感。
祝博彦之前遣人从县丞府把祝飞融提前接了回来，此时寝屋的门忽然打开，里头看着人的家丁面带喜色冲出来：“醒了！少爷醒了！”
祝博彦激动到手都有些颤抖，踉踉跄跄地跟着家丁跑进寝屋。
谷长宁从棺椁里诈尸般坐起，便手脚利落地提着绿色裙摆从棺材上一跃而下。
提前下来的虞凤策见状伸手去接，果不其然她没踩稳地面，一把扑到了他怀里。
他轻吁一口气，谷长宁却没那个心思心驰神荡，转头便跑了：“快来跟我一起去教训教训那个王八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