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告诉她的，我已经都告诉你了，接下来，是不是应该你来解释一下你强行将我掳在你识海里的行为呢？嗯？长白山上的仙药，万年芝？”
顾月朗没有说话，而是转身向着长白山的方向疾驰而去。
面对魂体状态的萧月笙，他需要保持本体，才能最好的应对这突如其来的状况。
而恢复本体，只有在长白山脉间才是最安全的。
“只能在长白山间维持本体吗，所以才这么着急赶路啊，难道……你就从来没有想过这是为什么吗？”
萧月笙的声音依旧在识海里回荡着，这种感觉让顾月朗非常不快，毕竟识海几乎相当于所有生灵最为隐私的地方，但是他的识海不一般，连他自己都知晓识海里有让他恐惧的存在。
区区已死之人的魂魄，不应该有这种能力。
“你所想的，我都知道，你所不知道的，我也知道，你遗忘了的……我也知道了，所以，回答我的问题可好？”
“为什么，要将身死灯灭的我的魂魄，拘留在你的识海里？”
顾月朗根本就无心去回答，可内心的想法却已然映照在了识海里：
“永堕阿鼻？他不愿？他不愿……那他以为如今我们沦落到这般田地，又是因为什么呢？”
顾月朗加快行进的速度，万幸的是，当初抒怀城和京城都是背依长白山脉险峻的地势而建，比起远在东南的溯源城，离长白山并不算远，等到天蒙蒙亮的时候，顾月朗便回到了主脉，化为了本体。
只有自己的身体，才是最容易操纵身体本源的力量。
识海里的魂魄被驱逐出来，萧月笙的魂体依旧穿着故去时的素白长衫，静静的站在雪地里，笑意吟吟的望着顾月朗的本体，轻声调侃到：
“我想，大概连你自己也不清楚，这长白山间，是先有了万年芝的传说，才有的你；还是先有了你，再有了万年芝的传说呢？”
万年芝甩了甩头顶的叶子，浮在半空中，用依旧冷峻的五官俯瞰着下方的萧月笙，说到：
“你什么意思？”
萧月笙干脆盘腿坐了下来，很奇怪，分明是魂体，他却依然能做这样的动作，尽管毫无意义。
“或许我问了句废话，的确应该是先有的你，哦，我是说，”
萧月笙笑着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我看到了，你被封存的那一部分记忆。”
顾月朗一愣，接着化作人身，站在萧月笙的面前：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可以不必知道，但我想要一个答案，我想要这个答案太久太久了，从前没有人能回答我，后来我不屑听他们的回答，到如今我只想最后问你，你为何又避而不答呢？”
顾月朗连表情都欠奉，冷声说道：
“你分明已经知道了，又何必再问？”
“不。”
萧月笙起身，拍了拍身上并不存在的雪，清晨的微光如薄纱一般铺陈在这片雪原，山间，是少有的晴朗。
他站在顾月朗的面前，平视着面前的人，沉静的开口：
“那是他的答案，不是你的答案，我要的，是你的答案，能够逆天改命，万古长存的万年芝，救下一个恶贯满盈曾对你动了杀心的恶人，的原因。”
顾月朗皱眉：
“这重要吗？”
本以为不过是手到擒来的小把戏，却不成想成了个大麻烦，萧月笙的魂体很奇怪，竟然能借他体内的生气修复自身虚弱的灵魂，还看到了他的记忆……
以及，那片浓雾后的东西。
“这当然不重要，于你而言；但对我来说，这却是存在下去的理由。”
萧月笙转过身，望向那片终日覆盖着茫茫大雪的雪原。
褪去了活着时的妖邪与晦暗，此刻望着远方的萧月笙显得有几分脆弱而虚幻，仿佛握不住的一缕风，漂泊在什么都没有的万丈高空。
顾月朗很久没有说话，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
“在我眼里，你们那些爱啊恨啊，都不应致如今这般田地，错过也好，过错也罢，一切都不过是命运的玩笑罢了。我曾见过有即将成仙的修者，竭尽全力压抑自己的灵力，哪怕有损仙途交出绝世珍宝也要为他魂飞魄散的树妖爱人求一丝可能性；也见过生生世世纠缠在一起的凡人，墨墨或许迟钝的错过了你人生的救赎，但我相信他的本意并非如此，你们又何至于走到这一步呢？一旦永堕阿鼻地狱，你们之间就再也无任何转圜的可能。”
萧月笙始终望着远方的雪原，静静的没有说话，直到顾月朗说完了，才轻轻的开口：
“命运的玩笑。”
他抬起头，隔着薄薄的雪雾望向高原之上仿佛近在咫尺的太阳，那么刺目，那么温暖，仿佛要灼穿他的魂魄。
“上达天命之人，这，就是你的答案吗？”
魂魄是不会流眼泪的，也不会鼻子酸，胸口也不会如刀剑绞过一般的疼痛。
萧月笙叹了口气：
“你所见的，也并非是事情的真相，你所知的，也从来只有自己想知道的，可是这天道就是这般眷顾你，你即便你已经做了许多逾矩的事情，天道的惩罚也迟迟未至。你也很聪明，身为天道的宠儿，自然本能的知晓有些行为是绝不为天道所容的，你也从来不去触碰，所以你那些过往，也在天道的刻意隐藏下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可是我不行。”
他低声说着，仿佛陈述着一个无奈的故事。
“每当我闭上眼睛，那些痛苦而肮脏的过往，并会像刀一般凌迟着我的心脏；他弃我而去的场景，就像是重复上演的滑稽悲剧，我永远都在希翼与失望到绝望间循环，仿佛一座囚笼，将我关在那段命运里，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于是代替爱和希望，仇恨成为我活下去的唯一动力。”
顾月朗眉头紧锁，他突然有一种危险的直觉，仿佛他即将知道什么对自己非常不利的事情。
“那你为何还要自尽？分明大仇尚未得报……”
“因为悲哀。”
萧月笙打断了顾月朗的话，转过身静静的凝望着顾月朗的头，仿佛透过他，看到了一朵莲花。
“因为悲哀，是一种凌驾于一切恐惧与仇恨之上的情绪，它让我觉得，我原来曾经所做的一切都那么荒唐，一切的一切，都是没有意义的。”
“生也好，死也罢，都不过悬命于造化之间。”
“无趣，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