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阮氏旁若无人地走到床边,从柜子里取出了被褥铺床。
待收拾整齐,她拍了拍手,“我今夜要睡个好觉。”
韩江雪贴心地给她倒了杯茶,递给她,“这么急吗?”
丁阮氏没有正面回答韩江雪的问题,反而打量起了她的模样。
这女子戴着帷帽便罢了,帷帽下还蒙着面纱,遮挡得真是够严实的。
“姑娘究竟是什么身份?”丁阮氏接过了韩江雪递过来的茶,顺势坐下。
韩江雪也缓缓坐在她对面,“抱歉,我若透露身份,恐有性命之忧。”
丁阮氏倒也没有再深究的意思,“无所谓了。”
她仰头饮尽杯中茶,缓缓放下。
“只求姑娘不要打搅我儿子。”
韩江雪皱了皱眉。丁阮氏这种交代后事的语气,令她涌起一种莫名的悲伤。
“夫人放心,您定会无恙。”韩江雪试图安抚她,思量了一瞬又表了态,“我也无心打扰那孩子。”
韩江雪发现自己终究不是那等心狠手辣之辈。她没法儿拿别人的孩子要挟他人替她办事。
特别是对方还与她同样家破人亡,韩江雪尤其不忍。
丁阮氏盯着她的眼睛看了一会儿,“我信你。”
“姑娘,若我回不来。”丁阮氏倔强的眼底冒着水雾,“求您帮我个忙。”
韩江雪神色僵了僵,心底忽然有些自责。她是不是太卑鄙了?躲在人后,借刀杀人,自己毫发无损,就连恐惧也未能沾染她半分。
“夫人有什么要我相助的,但凡我能办到必不负你。”韩江雪一脸很有把握的模样,“不过,我也会助夫人全身而退。”
丁阮氏笑着摇了摇头,仿佛不太相信自己能安然无恙。毕竟顾氏位高权重,不是她这等小人物可以招惹的,何况顾氏背后还有代王。
“我生来卑贱,遭遇不堪。”丁阮氏眼底的泪终于涌出,“幼时被父母所弃,落入烟花之地,身无清白,夫君早亡……”
韩江雪看着她泪珠一串接着一串,不由慌张地从怀里掏出手帕递给了她。
“若我解脱而去,求姑娘将我的肉身埋在寺庙清净之地,好让我得以日日聆听禅音,洗涤魂魄,净化我心。”
丁阮氏说完露出了一个心弛向往的笑容。
韩江雪深锁眉头,心头揪紧。
“好。”
……
兴武四年立秋,有妇沿街一路高呼,谓山南道节度使顾峦不忠,引得百姓纷纷围观,民众一路跟随至大理寺前。
妇,众目之下击鼓。
这就是韩江雪保全丁阮氏的办法。
弱者无所依仗,唯有指望群力相护。
大理寺少卿萧湉忽闻鼓声,被门外喧闹之声惊动,领着属下刚步出门外,便见阶下跪着一妇人,其身后围着乌压压的民众。
“大人,我夫君原为节度使顾峦军中左副卫丁立,妾要揭发顾峦贪污渎职之罪。”丁阮氏拼劲力气,以尽可能大的声音高声道,“顾峦任江南道节度使之时,仗着军中首领之便,联络各驿站倒卖军资,以金银首饰贿赂各地驿官。”
大理寺少卿闻言,脑袋“嗡”了一下,差点没站稳。
民众愈发吵闹,眼见越来越多的百姓从四面八方涌来,萧湉立即命左右道,“快请诉者上堂陈情!”
完了完了,倒了什么大霉摊上这事儿。顾峦是什么人?那可是代王的亲岳丈!
此绯闻涉及朝中重臣,又是皇亲国戚,不消片刻,京城民众尽知此事。
若说此前韩江雪被公主欺辱之事,民众之愤慨是小老百姓对弱小者的感同身受。那今日顾峦贪污受贿,便事关百姓切身利益,只怕民众恨之更甚。
军资从哪里来?还不是老百姓缴的税?
自己的血汗钱被权贵贪了去,怎能不恨?
此事在民间越闹越大,不少百姓敬佩丁阮氏孤勇,可怜她一个弱质女流要与权贵相抗,生怕她遭遇不公,很快就聚集了一波关注她安危的民众,誓要护她平安。
卫尉裴项听说此事,惊惧非常。他悔恨自己大意,惹下此祸,急忙坐轿赶往代王府。
下了轿,他拎着衣摆一路小跑,满头大汗来不及擦。刚进代王书房,看见屋里早坐满了人,更是一惊。
两侧心腹、幕僚皆朝裴项看去,代王立于正前方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殿下,臣来告罪!”裴项浑身湿透,脸上的汗水大颗大颗滴落。
玄昊霖笑了,“好得很,好得很……”
裴项大气不敢出,心如擂鼓。
“人是怎么从你手里跑了的?”玄昊霖嘴角挑了个冰冷的笑意。
裴项慌张地用袖子快速擦了擦汗,“此妇拿了一本不要紧的采买账本哄骗臣,臣以为不足为惧……上了当。”
玄昊霖冷冷一笑,没有说话。
“殿下,此妇来京日久,一直安分。”吏部尚书崔泉分析道,“忽然使计离去,又立即当街叫嚷传播,更众目睽睽之下击鼓告状。这与此前行事大有不同,就不知变数在哪里?”
“燕王那边,这些日子太过风平浪静。”中书令卢俊德第一个捅破了窗户纸,“臣还以为能太平些日子。”
玄昊霖脸色霎时由白转红,不自禁咬紧一侧牙龈。
“此妇手中有顾氏与各驿站通信倒卖物资、贿赂各地驿馆的凭证。”代王的幕僚郭寿提醒道,“大理寺绝不敢独断,此刻证物只怕已在陛下案上。眼下幕后之人是谁已不重要,要紧的是……该如何保下伯岩?”
伯岩,是顾峦的字。
顾峦由江南道节度使降为山南道副使,虽代领节度使之职,但毕竟不够名正言顺,已是吃了大亏。
若顾峦倒下,代王受此重创还拿什么和燕王抗衡?真到了这地步,只怕……就要冒死背水一战了。
“寿,有何良策?”玄昊霖冷静了下来。
“以其人之道,还施彼身。”郭寿淡淡一笑。
玄昊霖闻言笑笑,了然于胸,优雅地缓步走到裴项跟前,单手抬起了裴项作揖的双手,“那妇人有什么凭证是顾氏亲为,焉知不是那丁立假借顾氏之名牟利?”
既然要搅混这池水,那就相互攀咬,死无对证!
“殿下英明!”诸君齐声道。
玄昊霖静静不说话,众人不明所以,面面相觑,他却忽然一问,“你们真觉得这是老五干的?”
燕王天策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