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銮殿门外。
远远便能听见里边儿传来一阵阵剧烈的咳嗽声。
皇帝俯撑在榻边咳个不停,伴有干呕,止都止不住,似要把五脏六腑都要呕出来。
宫娥跪一旁端着痰盂,蛾眉微皱。
几名医官忙而不乱地围着皇帝,给他漱口、通气。
好不容易咳嗽稍缓,为首的医官利索地将皇帝的上半身扶正,往他嘴里喂了颗药。
少监冯春赶忙轻抚皇帝的胸口,“陛下保重龙体要紧。”
皇帝嘴里含着一颗止咳丹,沁凉的味道盈满口腔,令他喉头舒适了不少。
“朕如果能保重?”兴武帝神色苍凉,“朕的儿子……一个比一个有本事,一个比一个爱谋划。”
一个拥兵自重,分发房屋地契收买人心,说不定还以此暗中拉拢世家大族;另一个胆大包天,自作主张,包庇纵容亲眷谋利,目无君父。
兴武帝喃喃着,“都是朕的好儿子……都是朕的好儿子……”
没人敢回应他。空大的殿宇之内,只他一人的声音,甚至连回声都没有。只有寂寥的清风,从殿外捎带来一丝落寞。
长安郊外,几只羊散布在溪边的青草岸,溪上游着两只大白鹅,把脑袋扎进水里出水抖了抖,细碎的水花飞溅。
玄昊禹领着长沙王玄昊宣以及韦应,骑着马沿着农家小道缓缓前行,身后几名骑卫慢悠悠地跟着。
前方一老翁牵着老牛与他们在小道上不期而遇。
玄昊禹想避让,谁知老翁先往一旁扯了扯牛绳,老牛低眉顺眼地避到一旁的草坡上。
“多谢老人家。”玄昊禹和蔼微笑。
老翁闻言憨厚地报以一笑,羞赫地扯了扯挽起的裤脚。心里叹着,不知是哪家的王孙公子,竟如此地平易近人?
韦应回眸暼了眼老牛,有些意兴阑珊,“还是骑牛有意思。这么小的道,骑什么马呀?”
“庸俗。”玄昊宣一脸的鄙夷,“古人言,骑马踏青,取花为食。你骑牛是要把鲜花插牛粪上?”
身后的少年们哄然一笑。韦应瞪了瞪玄昊宣,“六郎君天潢贵胄,果然不接地气。您要取花为食,却不知您要吃进嘴里的鲜花,那是用牛粪施的肥!”
这可把玄昊宣恶心到了。
“你才把牛粪吃进嘴里。”
玄昊禹不由嗤笑。少年郎们在身后起哄,直喊着要去当采花贼,找找这附近有没有牛粪和鲜花可采。
午时,他们找了家简陋的农家茶舍,坐在棚内看着过路行人寥寥。
“京郊真是人烟稀少,比不得城里热闹。”玄昊宣纨绔似地抱怨。
“公子不知,农郊白日向来少有人走动,大家这会儿都在地里呢!”店家在一旁摇着小磨碾着茶,听到玄昊宣的话笑着插了一嘴。
店家见他们一行人休息了一会儿,却没有离开的意思,倒像是在等什么人。
果然不一会儿,就见一位魁梧挺拔的少年郎君,领着一个五十岁上下的老妇,来到了为首的贵公子跟前。
“店家,你去里屋帮我们切点瓜果来。”当中一位侍卫模样的人打发他道。
店家愣了一下,立即识相地笑着应下,拉着媳妇往屋里躲了去。
那老妇看着这阵势,禁不住有些两脚发软。
“贵人叫我来,是要问我什么话?”她战战兢兢地看了看玄昊禹几人,慌得都忘了行礼。
“且问你,此前你在客栈后院做洗衣妇时,可是收留了一妇人?”韦应背对着草棚的门坐着,身后屋内发暗。
老妇哪敢隐瞒,“确……确是与我儿收留了个妇人。”
她儿子就是那客栈的伙计。
“就一夜!”她惶恐地解释,“第二日一早她便离去了。”
“你可知她出门去做了什么?”
老妇隐隐猜到了他们这是为何而来。
“知……知道。”老妇微抬起眼皮,吞吞吐吐地回话,“她去大理寺击鼓状告顾峦……顾大人去了。”
玄昊禹缓缓抬起眼眸,清冷的目光落在她脸上。
老妇顿时吓出一身冷汗,“贵人莫怪!我也是后来出门凑热闹,认出了她,才晓得此事。我原先并不知她要闹事。”
还不待韦应说什么,她忽地跪下来,“贵人恕罪,民妇不该贪那点银子。民妇只是收了银子,才把自己住的地方腾了出来,和她没有任何干系!”
韦应看了玄昊禹一眼才追问,“是谁给你的银子?”
“付银子的丫头,民妇记不得模样了。只记得后来,来了个蒙着面纱的贵女。”
韦应察觉到一旁的玄昊禹呼吸微窒,小心地从怀里抽出一卷画像,“可是她?”
“是是是,就是她!”老妇急忙点头,“那少女脸虽蒙着,但一双大眼睛漂亮得很。”
“你看清了吗?”韦应狐疑地看着她。
“看清了!那付钱的丫头本把我打发走了。”老妇睁大了眼睛,一脸的笃定,“不巧我盆子里漏下一床被单,就偷偷回去晾了。刚晾好,那蒙面少女就来了。戴着帷帽,蒙着脸,帷帽掀开露出了一双大眼睛。我怕被发现,就躲在一旁晾着的被单后,偷瞧了眼。”
“你们母子忽地辞了工,莫不是与她有关?”
老妇变了脸色,低声回道,“民妇是收了点银子,才领着我儿辞工归家,买了几亩田地过日子。”
韦应问毕,看了眼玄昊禹。
玄昊禹黑着脸,不发一语。
韦应领会,给那个魁梧的侍卫使了个眼色。
侍卫抛了锭银子给那妇人,“今日你谁也没见,去吧!”
老妇接过了银子,千恩万谢,连连后退,差点跌了一跤。转过身跑进了坡上的林子里,一下子就没了影子。
玄昊宣嗤鼻道,“这妇人也太不牢靠。收了人家那么多银子。别人一问,就什么话都说了。还生怕说不齐全似的,一个劲儿地往嘴外蹦。”
骑马回去的路上,韦应见玄昊禹一直默不作声,便主动挑起了话题,“土地兼并一案,自江南道始,我等便一直暗中调查,以便将来连根拔起。谁知半路杀出一妇人坏了事。这下打草惊蛇,只怕不能如意。”
玄昊宣接过了话茬,“本王先前还小瞧了那云家小妹,不想也是个不省心的。幸亏五哥有先见之明,一直盯着她。”
“那间屋子里的暗哨可以撤了。”一直装哑巴的玄昊禹忽然张了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