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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毓临走前,看着杏花树低垂的一条枝丫。端详了好一会,掏出怀里那枚烧焦的铜铃。想了想后解下发带串着,再仔细地绑上去。
红色的发带坠着铜铃晃悠悠的,就这么挂在树上。风吹过不复之前的清脆,而是因焚烧造就的低哑。
沈毓觉得这铃声想诉说什么,可是只有潜入风的那一阵,随即不再响起。
他双手合着十,对着树根动土处,嘴边噙着微笑轻声:“阿衍,我走了。”
就这么拂袖而去,沈毓乌发披在肩头,眉眼少了几分张扬肆意,多了不少从容恬静。
像极了从腥风血雨中走来,眉目如画的那道影子。
沈毓准备走了,一来确实想回去,二来是知府夫人邀他一同下山,因是长辈不好拒绝。
且温氏总归是原主娘的本家,温小侯作为晚辈还是得去拜见的。
知府夫人这么热络,大抵是因沈傅二家间的亲事。沈父与傅大人两相交好,早年间一起饮酒曾指腹为婚,给沈毓和傅家女儿订下娃娃亲。
原本以为只是玩笑话,看现在傅夫人对他嘘寒问暖的样,竟是当了真,一旁的傅家小姐也是颇有意。
这些只叫沈毓皱眉,之前跟荀衍说娶妻生子是迟早的事,也可将就,不过是一时口快。
如今他才十七,不过也已经十七了。上一世还是裴怀时,十五岁母后便要替他相看婚事,只等着和京中贵女订下亲事,过几年完婚。
却被父皇拦了下来,说是不急这才打住。
后来又出了一系列变故,裴怀直到及冠,别说正妃了,府里连个寻常妾室都没有。
按理说宫里皇子到了一定年纪,都要去派个宫女服侍,使其知人事。
可母后从未这样过,裴怀身边也一直干干净净的,稍有异心的宫人都被打发去。
曾有一回裴怀醉酒,被某嫔妃指派的宫女要爬床,发现后立马拖出去杖毙。
父皇知道后把那个嫔妃打进了冷宫,其母族势力尚可,再怎么打点却也是无可挽回。
沈毓这两世都不知情爱是何滋味,也没想过,更从未动心过。
形形色色的女子见多了,没甚感觉。看了话本子后,当年的裴怀甚至以为自己是个断袖。
那时京中男风尚行,豪富之家总会豢养娈/童取乐,京中的小倌馆也不少,公子哥们也会去两趟尝鲜。
不过是找乐子的方式,没什么人当真罢了。
这些供人取乐的在京城有个浑称,叫“兔儿爷”。
裴怀在怀疑自己是个断袖后,溜出宫去了京城最有名的馆子。结果发现那些小倌跟女人没什么两样,说话比宫里的太监还细声细气,娇弱的十个都不够他打,
终是泄了气,裴怀觉得自己还是无情无爱的好。
现在还是沈毓的他,非到万不得已,自然是不想早早成婚。
何况那傅家小姐是个羞怯怯的,因是家中独女,爹娘并几个兄弟都宝贝的紧,自小娇养大的。
沈毓觉得自己应该跟她合不来。
这婚还是退了好,不过得从长计议。沈毓想了想,反正原主作风不检点,曾经还绑过钟秀,要不就传一个“断袖”的名声?
他拍拍扇子,觉得此计甚妙。
沈毓临走前去了被烧毁的佛殿,焦黑的一片似乎还冒着烟气,破败萧条,昨日的繁华热闹似乎还历历在目。
残阳如血,落日余晖映照这片死气沉沉的土地。
弯腰拈起一撮尘土,在手里慢慢揉开。偶然瞥见一支嫩绿的新芽,俨然尽力从焦土中挣出。
沈毓内心突然平静,之前不是想忘掉裴怀那一世,想以沈毓的身份做一个全新的自己吗?
一直想摆脱与荀衍的羁绊,而现在无论他是真死还是假死,都已经消失了。
跟着荀衍消失的,还有过去的裴怀,现在有的只是沈毓。
笑着拍散手中的灰烬,默默地在心中说一句:我走了,后会无期。
走后发现离废墟不远处,是那棵姻缘树,意外地没被昨夜那场大火波及。
依旧郁郁葱葱的,连带着上面的姻缘结都红的嫣然。只是风吹过,再也无此起彼伏的铜铃声。
有的只是一片死寂。大抵是因为那场火太唬人,烧毁的地方又是伤心地,附近没什么人。
昨天那个卖姻缘结的老伯,却还在树下。眯着眼乐呵呵地抽旱烟,吐出的烟圈串成了一连。
老伯似乎是认出沈毓了,远远地冲他笑,嗓门大的很:“这位公子,又要买姻缘结吗?”
沈毓也笑笑,走过去:“怎么,又想宰我。”
“没没没。”老伯摆摆手,却笑呵呵地掏出一面幡旗,上面“问卜算卦”四个大字。
“小伙子,我看你印堂发黑,要不要来一卦。”
沈毓嘴角抽抽:“老伯,您来错地了吧。这里是神光寺。”
什么时候道士也跟和尚抢生意了?
他掏出一块碎银递过去:“我还有急事,您啊还是卖祈愿带,别搞这些了。”
说完转身就走,都黄昏了,还是早点回去。
“哎哎哎—”老伯没留住他,掂掂手里银子,摇摇头,“算命才是俺老汉正业啊。”
自言自语着:“小伙子,我看你面带春色,最近肯定是桃花泛滥啊。”
“不过桃花又怎么会坏事呢?”
老伯收起幡旗,吆喝着:“来来来,神光寺的祈愿带,看一看嘞……”
傅夫人并温小侯一行人马车已备好,落日也渐渐敛了余晖。
该走了,沈毓站在人群中,一眼看到钟秀。
脸色依旧苍白,衬着那颗朱砂色泪痣越发耀眼。
走过去摇着扇子:“秀儿,来送爷的吗?”
还记得钟秀说过他准备出家,沈毓瞧着这张肖似裴怀的脸,不知顶个光头会怎么样。
钟秀点点头,神情却有些复杂。
“有话就说。”沈毓合上折扇,那颗血玉吊坠摇晃着,“无事我就走了。”
钟秀下了决心,低声:“借一步说话。”
沈毓被扯着来到一处地,两人单独说话。
“有什么事这么小心翼翼?”他拧着眉,有些不悦。
“带我下山。”钟秀开口的坚定,沈毓挑眉,这一天又来了?
“你不是要出家吗?”沈毓漫不经心地甩着扇子。
“现在不是了。”钟秀成熟了许多,不再那么毛燥,“我……找到了师父的密信。”
沈毓一惊,这回又要扯到什么事。“你说,上面写了什么。”
钟秀斟酌后才开口,想是略过了不少细节。
“师父说,他知今日有此死局。且让我赴京投奔故人,保全自己。”
也没提故人是谁,投奔过去干什么。
沈毓也不想细问,钟秀以后去哪做什么,跟自己有什么关系。
“你就不能自己下山吗?”沈毓问的轻松。
“我……要逃过那些人。”钟秀脸上满是倔强,“带我下山就行,剩下不麻烦你。”
“对我有什么好处?”沈毓笑的无赖。
钟秀咬咬牙,手攥拳紧握着递出个东西。
沈毓接过去一看,是枚玉牌,上面刻着个“桐”字。钟秀几欲要哭一样,勉强忍住,冷笑着:“师父送我的护身符,够吗?”
沈毓有些悔意,早知道不逗他了。忙摆摆手,又递回:“不用,我带你下山。”
钟秀却强硬地塞到他手里:“送出的东西,没有收回的道理。”
看着那枚陈年玉牌子,沈毓脸烧的很,小心地收好,而后咳了咳清声道:“跟我来吧。”
这次回去带上了七喜和钟秀,为避免麻烦,便告诉傅夫人他们是自己随从。
沈毓和钟秀同乘一辆车。七喜膝盖还有伤,不能步行,跟他们一起又太挤,且是女子多有不便。
正思虑该怎么安置,却瞧见了温瞳。小姑娘也是穿的一身白,两只小揪揪都插着绒花。
她被奶娘抱着,在边上注视着沈毓一行人,想凑过来说话却又不敢。
沈毓心里叹了口气,这场大火烧的昔日明媚的小姑娘,都成了如今畏缩的鹌鹑。
荀衍是为了就她没能逃出来,死在火中的。
不论是真是假,小姑娘心里应该不好受。
这么一想,沈毓朝她招招手,微笑着示意。
温瞳看到他这样眼睛一亮,挣开奶娘怀抱要下地,小短腿噔噔地跑过来,一把扑过去抱上沈毓大腿。
腿上一下子挂了这么个小累赘,沈毓无奈地摇摇头,伸手一把将小姑娘抱起来。
起来后站立不稳晃悠几下,小姑娘还挺沉。
温瞳脸上满是惊喜,眨眨清明的圆眼睛,干净的不掺有任何杂质。抬眼看着沈毓好一会儿,傻傻地笑起来,一不留神蹦出个鼻涕泡。
沈毓也看着她笑,小姑娘还是穿红的好看,这一身白不像话。
温声开口:“童童怎么了?”
听温小侯说,温瞳是个闷性子,很少开口说话,常被人当成小哑巴。
她说话还不大利索,吃力地说了句:“开心。”
比起之前的含糊要清晰不少。
说完后不好意思地看着沈毓笑了笑。一脸害羞地把脑袋埋在沈毓脖颈,断断续续地低语着什么。
听完后,沈毓变了脸色。小姑娘稚嫩的声音回荡在耳边——
“父皇,丞相哥哥没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