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了？！
我一惊，福师兄脚下一滞。对视一眼，双双向床前走去。
从出事至今，已经两昼三夜。师太就像一具木偶，毫无生命气息。
可现在，竟皱起了眉头，缓缓睁开眼睛。
也许，率先映入眼帘的，是云山的脸。下一秒，师太自动自觉闭上双目。
刚刚亮了的眸子，骤然黯然无光。
“小季！小季！你……小季！”
云山忍不住喊了起来。他一把抓起师太的手，脸埋在她的掌心里，呜咽不已。
听得我一阵酸涩。
而眼下的师太，脸，竟通红了！
看来，师太是真的醒了。而云山一捉急，误以为她回光返照。
忽然，我笑了出来。
云山扭头，怒目而视！
对上他一双泛红的眼睛，我朝病床呶了呶嘴，“她醒了！”
云山一愣。
回首，却见师太已然睁开双眼睛。随即，她抽回了手。
“咳咳。”
云山连忙站起身，后退半步，半握虚拳干咳起来。
周遭的氛围，忽然一丝一缕尴尬起来。当然，这样的感觉是指他俩。我看福师兄就一派淡然。
清了清嗓子，我问：“你怎么回来了？
“有一位老头，冲我大喝一声，我就醒了……”
“赶快说说！到底怎么一回事？“
我迈前两步，直接往床沿一坐。两眼晶亮晶亮，瞧着师太。
这，难得一遇的死亡经历，我当时要好好扒一下。
师太一笑，挪了挪，想翻身。
我准备扶一把，却发现自己的脚要站起来，还得靠一手柱着拐杖。云山上前半步，臂还没抬，又杵在哪里。
最后，还是师太自己慢慢转腾，半坐起来。
这次撞车，她主要是脑出血、胸背肌肉搓伤，倒没有骨折。
倒了半杯温开水，我递过去，“先润润嗓子。”
“谢谢。”
“客气啥？”我眼底含笑，“我们等着呢！一会儿过程说得越详细越好。”
“切！”师太白了我一眼，只顾喝水。
我只顾笑，自觉往床沿一坐，吃瓜群众占好板凳。
没多久，师太放下玻璃杯，谁也没瞧，倒缓缓开口了。
“当时，我正跟你通电话……后面三车追尾，将我撞了。等我有知觉的时候，身边很安静。但能感觉到，有细细的呼吸声。我很奇怪，以为自己在家里睡着了，但我家只有我一个，怎么可能有别人？”
不经意地，我瞟了一眼云山。他耳观鼻，鼻观心，默然静立。
“随即我被一片漆黑淹没。然后，是一种奇异的感觉！我感到自己在上升，这速度像坐电梯一样！我觉得自己应该碰到天花板了，蓦然睁开眼睛，我竟然看到……”
“看到什么？”我忍不住问。
师太皱了皱眉，“怎么说呢？就是我能上下左右前后，全方位看到整个空间。我仿佛浑身都有眼睛……这种感觉太奇异了！我整个人面向天花板，如果用眼睛向下望，根本不可能！但我却看到了一张病床……有人守在床前。”
呵呵，那人就是云山呗！
我装佯不知。
她稍顿一下，“然后，我看清楚躺在病床上那个人的脸，居然是我自己！这怎么可能？我自己看到了自己！难道我死了吗？可那一刻，我竟万分平静。像离开烦嚣的中都，到外面旅游一样，脑袋一片虚空。”
从她描述中，灵识已从头顶离开躯体。这时的师太，只是一束能量而已。
“突然，我感到自己凌空移动，飞向这病房的窗台。我整个身体能穿过玻璃窗及防盗栏杆，凌空向天上飞去。慢慢地，我看到一点光，像遂道一样在吸着我前进。我一边向前迈去，一边感到身边有一连串的画面，像电影回放，在脑海中一一闪过。我知道，我在重温一生的功过。”
感觉身旁二人对视了一眼，一直平静无波的福师兄，轻轻开口了。
“有没有什么片段，是让你印象最深刻的？”
“……嗯，有。”
她清了清嗓子，似乎瞥了云山一眼。
“说起来惭愧，我从小自卑怯懦，家里的兄弟姊妹经常欺负我，而我也惯了一直逆来顺受……”
我微微张开了嘴，感觉有些跳线。千秋万代一统江湖的灭绝师太，居然会……
“后来有一年重阳，我随家父去祭祀祖先。我跟一位……小伙联手，狠狠地教训了他们一顿。”
师太抿了抿唇，嘴角几不可察微微扬起。
“可，在我的生平回顾中，他们平素如此欺迫我的片段，竟然没有了。有的只是我设计报复他们的镜头……当时的感觉是，我不应该毒打他们。”
福师兄缓缓点头，“无论善恶，纤毫受之！这就是因果。”
师太沉吟不语，两眼却渐渐亮了。
“之后呢？怎样了？”
恕我捉急。观之师太已有所悟，便追问后事如何。
“呵呵。”
师太低头一笑，“纵观了我的一生，我认为自己功多于过。随即觉得一切都已经过去了，都没有意思。不想再回头，重复经历一次……那一刻，我心静如水。前面的路，看起来很舒服也很好。然后，那一点白光，变得像十五的圆月那么大。耳边传来妙曼之音，仿如天籁。人间从来没有如此快乐自在！我加速向前飞去……”
眼前，师太的脸，慢慢变得柔和无比、明亮无比。让我相信她所描述的，死后的经历，真的很奶思。
“那，为什么你又回来？”
幽幽地，她睇了我一眼，“我飞过了无数多晶体地，到了一座金光透亮的城堡外。城堡大门打开，堡内的人都是我认识的，不过已经过世了。不同的是，这些亲朋戚友们，一个个脱胎换骨，容光焕发，充满笑容……我正要踏入城堡，旁边突然杀出一位高不可攀的老者，对我当头棒喝！”
“然后？”
“唉……我便醒过来了。”言下之意，无不遗憾。
福师兄点了点头，“谢谢您！给我们分享了你的死亡经历。很典型！跟不少死而复生的亲述者，有很多相同之处。”
“不客气。这次多得你出手相助。”
“应该的。”福师兄顿一下，“我跟郭金龙回大慈寺了。”
“好的。恕不便相送，改日必定拜访。”
福师兄是说走就走。云山迟疑片刻，朝师太略一点头，转身随后而去。
这算神马？
他这就走了？
我瞥了师太一眼，她凝眉，垂目不语。
心头一酸，我抄起拐杖追出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