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来过自己书房。
他说不出是怎么感觉到的，他只知道，这与一直萦绕在他心头的焦虑无关。
从大门走向办公桌这段短短的距离之内，他就确信，这种感觉绝对不是自己捕风捉影的胡乱猜测。绝对错不了，这里确实有人来过，而且是专门挑自己赶去开会的这段空挡来的。
他好像还没走，还留在某个自己无法察觉的阴暗角落中，静静地等着自己回来。
这种预感深入骨髓，以至于他根本无法放下自己的戒备心，专心去处理摆在桌上堆积如山的文件。
他是这座城市的管理者，也是这个国家的管理者。虽然没有实质认命，但是谁都知道，他才是维持整个国家运作的核心人物。
没办法，他的王早在很久以前，就已经完全抛弃了他一手创办的国家。若没有他的吩咐，散落在王座上的灰尘，恐怕已将它原本的样子掩盖住了。
对于自己的王动不动就失踪这件事，他已经司空见惯了。在王离开这段时间，他只要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帮助自己的王尽可能管理好他的国家。
这是身为臣子该有的本分，尽职尽责，这就足够了。
只是，管理一个偌大的国家，那有想象的那般容易，这其中的心酸，可不是随便几句话就能说得清的。
数年十前，为了平息南方的战火，他主动揽过兵权，平息了那里的战乱。数年前，为了防止那些愚钝的群臣对他暗中使绊子，他开始扶植自己的势力。数个月前，他的王曾找他彻夜长谈，反复询问他是否依旧保持一颗初心，是不是还深爱着这个国家。
他当然深爱着自己的国家，但他讨厌自己的王，讨厌他的任性，讨厌他的无为，讨厌他蒙骗世人，讨厌他刻意掩盖的所有真相。
好不夸张的说，他讨厌构成他的所有元素，对他的每个细胞都充满厌恶，连他的灵魂都不例外。
“还不睡呢？”
他冷冷的咧了他一眼，不再理会，继续阅读起面前的文件。
是的，现在的他，连他声带震颤带动起的气流，都无比厌恶。
“别这么冷漠嘛，来说句话。”杰弗里.昂从书架后面大摇大摆地走了出来，来到他身边站定，用平静的目光看着他，泰然自若地微笑道：
“我记得你小时候话挺多的，天天缠着我问东问西，我那时候还纳闷过，格林家族怎么会生出你这样一个话痨。不过现在看来，好像是我想多了”他拍了拍他的肩膀，俯身向前，贴在他耳边轻声说道:
“面瘫，果然是会遗传的。”
“你什么时候来的？”男人专心看着自己面前的文件，漫不经心地问道。
杰弗里.昂毫不客气抽身离开，自顾自从旁边抽过客椅，重重地摆在他身边，坐下，清言浅笑道：
“你下地道和那些人谋逆的这段时间。”
男人愣了一下，然后放下自己手中的文件，慢慢转过头去，用一双闪烁不定的蓝色眼球意味深长地深深注视着他的眼睛。
杰弗里.昂好似被他看毛了，眉头微微皱起，表情异常怪异。
他搔了搔鼻子，笑得有些羞涩，眼神飘忽不定，低下头支支吾吾道：
“干嘛这么看着我？我脸上有花吗？弄得人怪不好意思的！”
男人并没有理会杰弗里.昂精湛演技，或许是他已经习惯他的胡闹。
“好久不见。”
“呼——”杰弗里.昂发出一声叹息，懒散地靠坐在椅子上，仰头望向天花板，幽幽说道：
“是啊，好久不见了”
男人沉思了片刻，随后侧身弯腰，拉开位于右手边的抽屉，从里面取出一瓶拥有奢侈包装，还剩一少半，装有淡黄色液体的瓶子。
虽然不多，但用来待客，足以。
碰——
拔掉瓶塞，男人优雅地避开文件，将玻璃质地的塞子轻轻放在桌上。随后，男人又转身先后拿过两个杯子。放好，慢条斯理的依次倒上，并将其中的一杯递给杰弗里.昂。见他拿稳后，他这才将瓶盖盖紧，收好，端起自己那杯。
“这段时间你去哪儿了？”
“转了一圈，看看自己的国民生活的如何。”
“结果怎样？”
“不太乐观，”杰弗里.昂苦笑一声，发出一声长长的感叹，“穷人还是很穷，富人依旧很富，罪恶在阴暗的角落里随着欲望不断滋生，已经到了无法控制的地步。”说到这里，杰弗里.昂顿了顿，望向男人的目光也变得深邃起来，并补充道：
“最重要的是，被诅咒者仍被迫害。一切都没有改变，即便他们活得已经足够小心谨慎，可依旧会被绑在火刑架上，在众目睽睽之下，变成一堆无用的灰炭。”
“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吗？”
“有想过，但我更想听听你的解释。”
“因为你没有道德，你不明白，也不理解。道德其实是比法律要高级的存在，它能自发约束人的行为，控制人的冲动，告诉人那些可以做，那些不能做。而法律只能强制约束人的行为，这种手段，太低级了。”
“是吗？”杰弗里.昂恍惚了一下，随后木木地点点头，“我明白了。”
“当年你让给教会的权利，我已经收回来不少了。”
“我知道，继续吧。”
他顿了片刻，最后还是决定将眼中的疑惑通过语言倾诉出来，“明知道会是这种后果，当年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为了安抚神明，尽可能地拖延时间，同时，也要给他足够深刻的成长环境，与空间。”杰弗里.昂嘴角扬起莫名的角度，一边仔细观察他的反应，一边慢条斯理地解释道。
闻此，男人的眼神突然变得锐利了一下。但紧接着又被他很好的掩盖过去。
“你很该死你知道吗？”
“知道，”杰弗里.昂无奈地笑了笑，“但我停不下来，也不会停下来。”
“为了趁你的心意，这个国家已经混乱到近乎崩溃的程度，你明白吗？”
“它虽然病了，但还没崩溃。起码现在还没有。”
“是啊，”男人发出冷笑的哼声，“你通过诡计扭曲人民的灵魂，控制了他们的思想，他们当然不会反抗你。”
“他们是不会，但你不同，你和你的人早就在准备这件事了，不是吗？”
空气沉默了几秒，杰弗里.昂见气氛越来越僵，眉头忍不住深深皱起。他试着转移话题，换个相对温和的语气说道：
“我们好像很久没这样聊过天了。”
“作为国王，你终日不理朝政，不问政事，一年到头我连你人都见不到几次，怎么聊天。”说罢，男人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杰弗里.昂表情一僵，然后有些尴尬地转过头去，略带慌乱地打量起周围的布置。
“这里的装潢怎么换了？我记得你以前挺喜欢这里来着。”
“那是我还没觉醒前，而且那是你找的设计师，我不喜欢。”
闻此，杰弗里.昂又回过头来，与他四目相对，轻声说道：
“真快，一晃你也有白头发了。”
“累的。”
“我还能回想起你在我怀里哇哇哭的样子。”
“我怎么不记得。”
“那是你出生的第二天。”
“是吗？”
“对啊，后来你把我衣服都尿湿了。”杰弗里.昂做了个鬼脸，十分做作地叹息道:
“你知道吗？那可是我最喜欢的一件衣服，我都没怎么穿过，好不容易有了机会，刚高兴一个小时不到，就被你染上了一片江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