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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3章 两个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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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拓跋廓死了。

    他见身披坚执锐的武卫来人,手端托盘,盘中是赤红的酒樽。

    他曾为元魏天子,焉能不知,那就是赫赫有名的鸩酒。

    原先并不想老老实实喝药。

    他悲号道:“我已退位,做个山阳孝献,也不可吗!”

    “宋公请自便罢,莫要强作辞。”来人言语淡淡,然眼中似乎闪现不忍之色。

    宋国公拓跋廓,前魏末帝,终究难逃一死。

    他奉命而来,必须眼见拓跋廓死了,才能回宫复命。

    若是拓跋廓不死,死的就是他了。

    拓跋廓确实曾欲挣脱逃离,但闻来人这一句,身子一僵,终究没能往外跨出一步。

    他是知道的。

    而且还清楚得很。

    说是赐自尽,不过是个体面的说辞罢了。

    自汉以后,赐死的花样是越来越多,明诏赐死、赐自尽、赐牛酒、召廷尉,很多种方式,总有一种适合你。

    而你若是真当赐自尽不是赐死的话,就打错特错了。

    拓跋廓想到了上一个被赐自尽,却想要一逃之人。

    那人还是他元魏宗家之事。

    往前推,前魏之时,元勰等以高祖孝文皇帝元宏之遗诏,赐冯后死。

    北海王元详,使长秋卿白整,就像如今拓跋廓所历这般,入授冯后鸩酒。

    冯幽后不甘被杀,疾走而呼,不肯饮之,曰:“官岂有此,是诸王辈杀我耳!”

    而后就是端药之人,整执持强之,冯幽后最终乃饮药而卒。

    由是有宫词唱道:“姊妹花明并姿丽,颛房宠独在昭仪。缘何菩萨开淫戒,贞谨应惭练行尼。”

    拓跋廓身子微颤,他知道自己若是有半点不想死的模样,那个端着药的冷情之人,就要“帮他一帮”了。

    赐自尽,而非明诏赐死,而非绞死夷族,已经是最大的体面了。

    他失了忠心,跪匍于地上,眼泪无声地流了下来。

    他并不知道,就是无心去禁中,问候元胡摩之举,在宇文护眼中,竟然成了杀死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当然了,若是没有他去拜问天后之举,拓跋廓说不定日后也会被宇文护寻了由头,诛杀之。

    可拜见天后,恰巧是在诸王惹恼宇文护之时,宇文护就下令将拓跋廓杀死,以解心头怒气。

    宇文护,对待宇文氏宗室之众,宇文泰的诸子,此时还是有些理智的。

    他奉宇文泰遗命辅佐宇文氏,克复中原,实现宇文泰未竟之事。

    那必然,对宇文泰的诸多儿子,有几分容忍。

    可他拓跋廓,此时自己主动寻死,撞在刀刃之上,那就容不得宇文护痛下杀手了。

    然而这些,拓跋廓却是没有机会知道了。

    他示意来人将鸩酒端上前来。

    为何不自己上前直接拿来,是因为拓跋廓跪在地上,浑身瘫抖颤软,已经无力再自己站起了。

    他不过弱冠稚龄,却要一别世间了。

    这时候,不知怎么,宋国公夫人若干氏,也就是前魏的若干皇后,闻声前来,涕泣连连。

    “我死以后,你出家为尼罢,想来宇文护不会为难一个失势的弱女子。”拓跋廓两眼泪汪汪地看着他的夫人。

    而后抚平衣襟,没待若干氏和端着酒爵之人反应过来,拓跋廓迅速地端起来人手中托盘之上的鸩酒。

    一饮而下。

    爵空。

    拓跋廓将酒爵倒置,笑眼弯弯,犹如轮月。

    示意来人,他已然将鸩酒全部饮尽。

    再之,把酒爵原原本本地放回来人的手托之上。

    “大好河山,谁当享之。”

    “大好性命,终有一辞。”

    “畅快、畅快……”

    “郎君……”若干氏上前,将拓跋廓一拥至怀。

    来人并不忍心再看,他顿首及地,送别前魏天子。

    然后转身,默默离开了正堂。

    拓跋廓死在一炷香之后。

    在若干氏怀中闭目而死的。

    没有挣扎,然而表情倒是十分狰狞痛苦。

    鸩酒之毒,可见其烈。

    ……

    大冢宰这般行事,倒是让人畏惧。

    朝臣对拓跋廓之死,大多噤声不语。

    而少有微词之人,都被宇文护夷族灭之。

    可谓又是一轮引蛇出洞。

    朝堂之上,对宇文氏的大周,明面上看,没有人再敢反抗不从了。

    拓跋廓死后,被追谥恭皇帝。

    后人们称,也就是魏恭帝。

    尊贤让善曰恭,敬事供上曰恭,芘亲之阙曰恭。

    一朝天子,被谥为恭,“尊贤敬让”,那大概率就是禅让亡国之君了。

    敬臣有德,让位有功。

    自宇文毓、宇文邕和宇文宪三人退殿离席,还未离开禁中之时,就闻拓跋廓身死。

    宇文护雷厉风行,颁命不出一个时辰,拓跋廓就死在府中了。

    不可谓不迅速。

    他们三人是一同往外走的。

    还没等车,因而仍凑在一块儿。

    闻此讯息,宇文毓先是一皱眉,微叹了一口气。

    替拓跋廓可信,怜其性命终不能保。

    宇文邕倒是面上仍然无有太大波澜,想来就是早前就做好了心理准备。

    宇文宪面色冷凝。

    三人尽皆沉默,倒是没有言对与错。

    屁股决定脑袋。

    其实拓跋廓身死,对于宇文氏宗族,立国代位,倒是有些好处的。

    他们既然出身宇文氏嫡系亲族,三人又都不是虚伪做作之辈,同拓跋廓也不熟。

    若要让他们出声哀痛拓跋廓,自然有些强人所难。

    “此时一别,大兄入崎州,我去同州,宪弟留长安,各奔东西,还望吾等各自勉励,将大周之事、心中之志尽皆一展。”

    宇文邕不再去想已经被毒死的透透的拓跋廓,转而同宇文毓、宇文宪勉励起来。

    他们都是纯粹之人,为国效忠,为志驱驰,不在话下。

    “可叹我还要在长安学武习文,可真是难耐心头火热!”宇文宪出声应和,“待吾年长,吾定要也同兄长们一般,镇守四方,兵行天下。”

    “五弟好志向!”宇文毓笑赞。

    “既如此,吾等于此一别,各自安好。”

    “听大兄的。”宇文邕和宇文宪同声言道。

    宫门外,各自上了各自府上早已备好的马车舆驾,挥挥手,各归各坊。

    拓跋廓的那个时代,已然落幕,接下来,将会是他们的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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