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夜里,她发起高热,嘴里含混不清的嘟囔,眼角时不时有几滴眼泪落下来。
秦娘把她头上温热的绢布拿下来换上新的,手指灵活的解开她的衣衫,慢慢将衣物从肩膀处脱下来。
一大片细密的针眼映入眼帘,密密麻麻的覆盖在叶矜白皙的肩颈处,看上去十分骇人。
即使见过芙妈妈惩治人的手段,秦娘还是倒吸一口冷气。
芙妈妈掌管相思楼这么多年,惩治楼里的姑娘,伤口从不在皮肤明面上,大部分都是针刑,既能让人长教训,又不会留疤。
这次芙妈妈下了狠手,一眼看过去,细嫩的肩膀上没有一块得到幸免,怪不得她会生生疼醒又疼昏过去。
秦娘用手指蘸着药膏一点一点给她上药,床上人突然闷哼一声,双眸紧闭,额头上瞬间铺上一层细汗。
叶矜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像大浪里的孤舟一样四处飘荡,恍惚间她的脑海里回想起那一幕——
昏暗血腥的暗室里,一排排散发寒光的银针排列在侧,凶神恶煞的婆子站在她背后,手里拿着银针朝她的身体扎下来,另一边,还有人要上来解她的衣服,芙妈妈满是脂粉的脸上满是笑容......
她拼命地挣扎,哭喊,可是没有人能来救她。
叶矜嘴里发出一声急促的惊叫,蓦然睁开眼睛,呼吸急促,额头上的汗带来丝丝凉意。
叶矜双眸无神的涣散着,秦娘以为她是疼的,便放轻了手上的动作,缓缓道:“你身上的伤有些发炎,芙妈妈派人送了药膏来,其实你只要不顶撞她,她很少像今日这般罚人。”
言下之意便是,只要乖乖的听话,便可免去皮肉之苦,甚至还可以在这楼里风光的当个主子。
宾客面前是奴婢,关上门没有谁比谁高贵。
叶矜低头要着唇瓣,眼眶慢慢发酸,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似的滚落,哽咽出声:“秦娘,我知道了。”
这里是京城,不是她长大的柳州城,没有了叶府的庇护,她什么都不是。被人发卖到这里举目无亲,她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又怎么逃出芙妈妈的天罗地网。
她变得乖巧起来,连痛呼都是小声的,有种认命的哀沧感。
秦娘心里一松,抚摸着指尖下肤若凝脂的肌肤,诚心道:“你也不必太悲观,楼里像你这样的姑娘实在不多见,往年不是没有不如你的,被一些贵人看上带回府,还能拿到名分,也算是脱了贱籍,飞上枝头变凤凰。”
忽然,门外传来一阵轻慢的脚步声,紧接着房门就被人敲得咣咣作响。
叶矜受到刺激,下意识抖了抖,眼泪挂在脸上,在烛火下楚楚动人。
秦娘安抚性的轻拍着她的后背,温声道:“别怕,我去看看是谁。”
秦娘住的地方和姑娘们住的地方离得远,平日里除了芙妈妈,很少有人来串门。
“潘月,你怎么来了?”秦娘挡在门前,笑盈盈的说道。
来人一身大红色纱裙,头上花花绿绿带了一堆,奈何她天生丽质,艳丽的颜色映衬着如花的容貌,更添几分妩媚动人。
潘月笑着,眼神不停朝里屋看,道:“我听说妈妈在外面买回来一个美人,就住在你这里,怎么,自家姐妹不能看吗?”
秦娘神色坚定立在门口,整个身子把门缝挡的十分严实。
潘月哪里被人拦过,强横的推开她就要往里走,嘴里说:“以后都是要露面的,正好我还能教她点东西,免得到时候坏了相思楼的名声。”
秦娘心底嘲讽,相思楼是个让人寻欢作乐的地方,哪里能有什么名声。
叶矜躺在床上,感觉到身侧一阵风掠过,她的下巴就被人抬起来,潘月在见到她的容貌后有一瞬间的愣神,随即勾唇,笑意却不达眼底。
“当真是个美人,怪不得芙妈妈舍不得。”
这几天但凡是楼里的人都知道芙妈妈买回来的美人是个不清白的,本以为马上就能得到美人的死讯,却没想到三天过去了,叶矜还好好的活着。
潘月只道今晚这一趟没有白来,随即想到这样一个羸弱的小美人马上就要被送去伺候那位爷,又耐不住笑意,用沁着蜜糖的声音说:“到时候见到董公子,你可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伺候,不然小命难保。”
秦娘上前推开她,眼里满是对她的防备,冷冷道:“她要伺候谁是她的事情,芙妈妈会教她,不用你来说教。”
叶矜睁着泛红的眼睛看着潘月,心里百转千回。
当今丞相家只有一个公子,生性孟浪,流连花楼,死在他床上的女子不计其数,即使有人上报朝廷弹劾他草菅人命,也会被丞相大人巧妙化解,久而久之,他便愈发嚣张跋扈,床上手段五花八门,听说有不少姑娘都是直接卷着草席裹着扔到了乱葬岗。
气氛陡然凝滞,似乎达成了某种共识,诡异的气氛萦绕着这个小小的房屋。
潘月抿着红唇,轻飘飘的睨了她一眼,说出一句无厘头的话:“可惜,又不可惜。”
言罢,潘月转身离去,留下一室脂粉香味。
秦娘皱眉把窗户打开一个小小的缝隙,道:“不用听她胡言乱语,她惯会发疯,楼里每来一个姑娘她都这样,熬过去就好了。”
明知道秦娘是在安慰她,叶矜还是乖巧的点头,把害怕藏进眼底深处。
*
六月中,华灯初上,烟花柳巷脂粉弥漫,冲天的香味简直是要冲了天。
姜鹤坐在二楼雅间里,皱眉看着楼下人头攒动,烦躁的回头,把手里的扇子往面前的紫檀木茶桌一扔,语气不善道:“这就是你所说的出来透气?”
这里哪里能透得了气,各种脂粉味和酒味混在一起,他只差没把晚膳尽数吐出来。
他脸色不好的窝在软榻上,浑身散发着低气压。
执叶憋住了笑,挤眉弄眼的说:“你去了一趟柳州城失了一次记忆,性子也变了不少,你从前可是相思楼的常客,让我想想我们世子爷常常喊得那位姑娘叫什么来着......”
姜鹤脸色一黑。
他没看到一般继续说:“哦对了,叫春花,长得水灵灵的,还会吹笛子,把世子爷哄得七魂去了三魂的,你都忘了?”
春花......
姜鹤嘴角不可察的抽搐几下,为自己以前的口味深深默哀,语气散漫道:“爷就是喜欢听曲,又没碰过她。”
“是是是,您没碰过任何人,可是但凡被您召见过的女子,恐怕再也伺候不了别人了。”执叶眼神揶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