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锦溪，本王记得，本王捡到你的时候，你才不过七岁。”
凤策躺在金丝楠木的藤椅里，今夜没有一颗星子，月色也隐藏进厚厚而灰暗的云翳里，月色惨淡，照在地上人儿的心里，也一样惨淡。
十三年了，凤策从来不在外人面前提及季锦溪的出身，不过也是为了给季锦溪保留他的荣耀和尊严罢了。
不得不承认，季锦溪能够有今日的尊荣，完全是拜凤策所赐。
宣德十五年，是夜，暴雨。
宣德十五年，是个多灾多难的年头，凤策初在宫里做小太监，也不过三年。
宣德十五年，正赶上大魏久旱逢甘霖，黑漆漆的天幕被扯破了一个洞似的，豆大的雨点劈里啪啦就砸向人世间，大雨公允，砸向穷苦也砸向权贵。
这不，权势滔天的李尚书李运今日便被满门抄了斩。
“听说那可是尸横遍野啊，那血淌得连这瓢泼的大雨可都冲不散啊......”
有多嘴好事的小太监兴高采烈神神鬼鬼地在寝房的连铺上坐起来，借着蜡烛悉悉疏疏快要融尽的光，颇有几分戏剧化地说起他向老太监们嘴巴里听来的小道消息。
“瞧你说的，跟你就在现场看见似的。”
小太监们虽然大部分都听得津津有味，但是在深宫里呆久了，自然就知道了哪些话能信，哪些话不能信以及哪些话不得不信了。
“啧？你这是在质疑凤总管？”
释放八卦信息的多嘴太监像是早知道要被人质疑似的，连忙将凤总管拿出来挡枪了。
这宫里谁说话都可能有夸张的成分，唯独时任宫廷太监总管的凤策不会。
时年十三岁的凤策，身丈便七尺有余，生得又是难得的貌美非常。
是的，唇红齿白，剑眉星目，肌肤嫩白胜雪吹弹可破，实在是比时间最为美貌的女子都要美上了那么几分。若只是美的平平无奇倒也罢了，偏偏他的是在骨不在皮的，是摄人心魄的妖媚。
平日里见着他只觉得惊为天人，与他相处时日一久，便要生生被他周身浑然天成的那一股子阴郁冷厉的气质给吓出一身冷汗来，那一双灿若星河的狭长凤眸只要稍稍朝某个不经意路过的小太监一瞟，便是再美的一双眼眸，也叫人不寒而栗。
长得这般貌美，在这深宫自然是异常危险的，宫里的内务府大总管李德海也这样说。
却不知这凤策用了什么巫蛊之术，进宫才短短三年，就从岌岌无名的小卒一跃而上成了太监副总管，名义上虽是副职，但凤策的名讳远比正职总管来得让人闻风丧胆、心悦诚服，所以太监们私下里一直都称呼他为“凤总管”。
“哟，竟然是凤总管说的？此话可当真？怎么感觉比李尚书家里死人多到血流成河还离谱呢？”
有小太监提出了质疑，这也怪不到太监们怀疑，完全是凤策这厮平日里几乎很少言语，更不与人交流，也极少听说他与人谈论长短是非。
“当然不是凤总管直接说的，你们难道还不知道吗？”
见众人反驳自己，多嘴的太监依旧不慌不乱，像是胸有成竹一般，仿佛大家都不知道只有自己知道似的，就越发为自己的消息灵通而感到骄傲和满足了。
“你这人，说话天一句第一句的，方才才说是听凤总管说的，这下又说凤总管没有直接跟你说，难以自圆其说了吧？我看呐大家伙儿还是都散了吧，这小子也就是想借着凤总管的名讳吓唬咱呢。今夜暴雨如注，大家还是早些歇息吧，晚一点也倾盆的雨将咱们这浅薄的茅草屋顶给冲毁了，可是连个好觉都不要想睡啦！”
“就是就是！休要听他瞎胡说！赶紧躺下睡觉吧，今夜暴雨如注，明早起来各宫各殿都要仔细着别被淹着了，到时候可又是咱们这些苦命奴才站在脏水里给主子们疏通道路呢。”
“我这都还没说完呢，你们着个什么急?凤总管确实不会跟我说了，但是我可是亲耳听见的！这暴雨下之前我不是出去上了个茅厕么？我刚到茅厕舒舒服服拉了一泡屎，这雨突然没征兆地下了，我的天那下得叫一个大呀，我本想趁着雨小一点赶紧跑回来的，但是这雨一直不见小下来不说，反倒还越下越大，没办法，我就只能在茅厕里等着，等着等着，我听见茅厕外边有动静，我侧耳那么一听，你们猜怎么着？”
“赶紧说！少卖关子！你小子要是再说不出个好赖了，咱们大家就把他给踢出去淋雨去，大家说要得不要得？
众人又来了兴致，纷纷催催促他赶紧有屁就放别拖拖拉拉地吊人胃口。
“那声音极为小，一开始只是隐隐约约的有些声响，直到我仔细听得久些了才勉强听清楚了。这声音不就是咱们凤策凤总管的声音吗?我当时久震惊了，这深更半夜又暴雨如注的，他竟然还在外边儿！”
是夜，凤策才跟着李德海去参与了李尚书府的抄家惨案。
按大魏律令，凡是被抄家的大臣，都是要先押入大牢，等皇帝发布判令昭告天下后，再择日当众问斩，像是此次这般直接半夜就抄家，在大臣家中就大开杀戒的，实属罕见。
只不过咱们的圣上脑回路一直异于常人，多少离经叛道的事他都做过，所以对于半夜抄家问斩这种事，震惊归震惊，李德海还是照做了。
并且做得极其残忍，事情的真相远远要比血流成河更为离谱。
当时锦衣卫名义上归属东厂，实际操控人还是宫廷大太监李德海，李德海办事，自然也会带上凤策。
“当时听那声响，正是凤总管跟着大总管去办完事，只是没有听见大总管的声音，许是大总管早就回去歇着了。与凤总管交谈的人仿佛是个......”
多嘴的太监还没来得及说出究竟是谁在于凤策交谈，就突然亮眼发直，七窍流血，倒地不起，彻底成为说不出话来的死太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