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座位虽然空着，但屋里屋外的人，都能感觉到那张空椅子的统治力。
早上九点，临城市企业管理局企业登记管理科门前的走廊里，聚满了前来办事的人。
手里拿着材料的、抱着档案袋的人们，三三两两拥在科室门口两侧，不时地向楼梯口方向张望。
期间，有其他科室的人员经过，不得不边说着“借过”，边分开簇在门两边的人群。
前文说过，市府分配给局里的五间办公室，无法满足所有科室办公所需。李明德局长在胜利公园西北角，与公园隔街相望的军区招待所，为这些业务科室租了一个楼层。
招待所是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的建筑。四层的砖混结构，主楼面向十字街角正对着公园，两侧裙楼顺着街道走向，向西和北呈丁字型展开。
楼前是宽阔的院子，此刻停着十几辆车。老上海、伏尔加、拉达轿车，带着帆布篷的北京二一二吉普，还有面包车和俗称“半截子”的双排座以及几辆大型货车。
自行车棚在北侧靠近街道的铁皮棚底下。铁围栏沿着街道将整个院子围起来，形成独立的院落。大门立柱上，挂着带军区招待所牌子。
进了主楼，门厅处是接待厅，正对着门是一幅宽大的楼梯，楼梯两边是长长的走廊，沿着走廊排列着房间。
考虑到住宿和办公混杂在一起管理不便，招待所方面特意开通了北楼的侧门，将那里的楼梯单独封闭给企业管理局的科室使用，使外来办事的人员不至于与住客交叉。
北楼侧门明显比招待所的正门繁忙许多。除了周末，这里的人流总是络绎不绝。
楼下虽然没有任何企业管理局的招牌，但这些办事的人们，似乎总有办法找到这里，因为他们必须找到这里。
企业登记管理科正处在四楼步梯的把头位置。
紧邻楼梯口，是企业管理科的发照兼档案室，由招待所的一个套房改造而成。最里间是档案室，满满的档案柜，装满了营业执照档案和企业资料。套间的外间，又被玻璃隔断隔成内外两部分，里面办公，外边供业务咨询。
咨询窗口前，科里的一个工作人员，正在玻璃隔断下弧形窗口前，略显疲惫又无奈地，对着前来办事的人解释着什么。每天千篇一律又简单的问题，很是磨炼人的心性。
在他右手，靠墙的发照窗口处，在发照人员的指点下，一个办完手续申领执照的人，正趴在窗口处签着字。后面，几个等待领照人依次排着队。
再向里的第二个房间，三十平米大小，看样子原来是招待所的小会议室。现在，摆了六张办公桌和三组文件柜，是企业科负责对新办企业开业条件审查、年检和日常监督检查的外勤办公室。
此刻，办公室里只有一个工作人员，几个办事人在等着他签字。其他办公桌上，不时有办照的人过来，借用一下，填写表格。
外勤办公室再向里的一间，门楣上挂着企业管理科科长室的门牌。
房间不大，二十平米的样子。进门处是两组上下结构的灰色铁皮文件柜，屋里摆着四张办公桌。靠近桌子的文件柜门敞开着，里面原本整齐的档案盒有两个被抽空了，此刻，正放在旁边的一张办公桌上。
这张办公桌前，坐着科里年纪最大的“王老干部”。本名王传福，一米六五上下，略微发福的身上，套着一身整齐的制服。制服显然被精心修剪过，穿着很是合体。花白的头发整齐的向后梳着，没有被大盖帽压勒的印记。鼻梁上架着一副玳瑁老花镜，镜片后面的眼睛看文件时会习惯地眯起来。
之所以称他“老干部”，一来因为他在科里的年纪最大，再过两年就退休了；二来他是科里的业务权威，负责科里政策性最强的一块业务——申批执照的手续审核把关。几乎所有申办材料经他审核后，交给科长审批，就可以颁发执照了。所以，无论年龄还是业务，他都称得上老同志了。
在一个机关里，能被称呼为“老干部”，其实是一种尊荣，也意味着一种身份。就像那几年，上面有顾问委员会一样，能够进入顾问委员会，无一不是老资格，是国家对其大半生功绩的褒奖。
此刻，“王老干部”从桌子右上角堆得高高的材料中，抽出最下边的一份，逐页翻开，认真的审阅着。不时停下来，查看左手边已经被翻得有些毛边的行业编码本及文件汇编。核对修改无误后，在背页的中间位置，熟练签上自己的名字，再将签好字的材料逐个放到对面桌上。
隔着过道，与“王老干部”邻座的，是科里的内勤李淑珍。三十二、三岁的年纪，齐耳短发拢在鬓边，圆圆的脸上挂着几分苍白，配上那副架在鼻梁上的银丝眼镜，衬着几分文静和清秀。
此刻，她正在用黑色软笔在盖着大红印章的空白营业执照上，对着一份份核准过的材料，逐项填写着审批内容。
李淑珍对面，是科里的档案员魏秀华。与李淑珍相仿的年纪，身材高挑，清秀的眉毛，大大的眼睛，长发束成马尾，扎在脑后，显得精明干练。
她正熟练地将发过执照的材料，填写档案并装袋。眼前的桌上及桌子下边的地上，满满地堆得都是待整理的档案。
屋里三个人都在低头忙碌着，只有“王老干部”对面的座位空着。
那是科长的位置。
那个座位虽然空着，但屋里屋外的人，都能感觉到那张空椅子的统治力。
这种现象很奇怪，就像许多类似的办公室一样。也许有某种场效应，或者是大家意念上承受着那个方向的压力，即使是外来办事的人进入这个空间，无需任何人介绍，也能感受到那个座位的威压。
科长室开着的门，时而会有人敲一下，打问一下科长在吗？
没等屋内的人回答，门口围观的人中间，会有好几个声音告诉他，“科长不在，大家都在等他呢”。
于是，屋内的人依旧忙碌，屋外的人继续等待。
不多时，李淑珍起身，整理起一摞已经写好的营业执照，连同发照材料一起抱着，起身来到隔壁的发照窗口。
呼啦啦，门口的人立刻跟了上去，一直把李淑珍和怀里的执照，都围在了发照窗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