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副局长的关照，让高征宇有几分受宠若惊，心中蒙起了感激之情。
光复路市场里，终于有了高家的一个服装床位。
摊位的生意，当然比章邯岭山下市场兴隆了很多，高凤山和老伴也日益忙碌起来。
自从前年提前在矿里办理了病退，高凤山也鼓动老伴，从那个集体砖厂的繁重体力活中，解脱出来。
老两口，每天忙活着进货，卖货，虽然没有太多的体力劳动，但操的心却日益多起来。
首先说这进货。
在山下市场时，高凤山负责到市里的批发市场上货，一般就在光复路和站前服装批发市场拿货。
可这进货的眼光，往往最考验人。服装的款式，顾客的流行趋势，几乎是随时变化。
上一批明明卖得很好的货，随着市场上进的商家多起来，也许就变成了积压品。
而服装类商品，又是特别讲究季节性的，一旦过了季节，就得降价甩卖，不然，积压到仓库里，到了下个季节，样式就更跟不上潮流了，那时，再降到更低的价格处理，就成了亏本的生意了。
这样下来，几个月后，表面上每件衣服还能挣钱，可到了月底一盘算，发现挣得钱都压在剩余的货里面了，而马上又要换季，进新货的本钱明显不足。
这样的生意循环，几乎困扰着这些小商贩们。
高凤山和老伴，也不例外。加上两个人山东人的实在性格，往往会吃点小亏，一来二去的，那个床子，也没有当初老两口想象的那样，成为他们暴富的工具。
对于这些，高征宇通过父母的叙述，他开导二老道：
“挣钱的事，也别太心急，这生意有生意的规律，慢慢摸索着，会好起来的。好在我结婚这件事，不用你们操心，我自己能安排好。”
高征宇说的是心里话。
他知道，去年哥哥高征民结婚，父母掏空了所有积蓄，又外借了一部分钱，加上在光复路市场出服装摊，生意上更需要本钱，父母已经很艰难了，他不想父母在为他结婚的用度犯愁。
高征宇心想，从十八岁开始，自己就是成年人了，绝不能再向家里要一分钱，哪怕是结婚这样的大事上，也不能。
事实上，自从第一次发工资到现在，虽然偶尔有几次，临到发薪日前，也有囊中羞涩的时候，但高征宇一直秉持着“不向家里要一分钱”的信念。
这一点，在他心中已经成为铁定的纪律。
虽然，高凤山和老伴意识到了这一点，但他们还是认为，孩子结婚这么大的事，家里怎么也得多准备点钱，不能让人家看笑话。
时间转眼半年多过去了。
这天，高征宇和孟苏红来到她叔叔所在的厂区宿舍。
他俩是来租房的。
买房，对于那个年代的年轻人来说，不说是天方夜谭，最起码也算痴心妄想。
首先，那时市面上几乎没房可卖。
矗立在街道两旁的略老旧些的六七十年代的建筑，大都是房产公司的公共房产，属于租赁居住，按月缴纳租金。
一些新盖起的楼房，那是有实力的单位自建房，仅供内部职工福利分房，而且要经过诸如工龄、工种、职位、家庭情况、家属分房可能性等复杂的计算公式，排好名次，再按顺序抽签获得。
好在虽然房子少，但缺房子是那时社会的普遍现象，更没有后面紧逼的“没有房子不能结婚”的丈母娘，所以，那时的结婚，比后来的成本要少的太多太多。
当然，高征宇也听说过，当年知青年代，两个人铺盖卷往一起一般，发几块喜糖，弄几个茶缸子喝点酒，就算办完喜事结婚的更经济结婚模式，但考虑到，与当前的状况和自己的身份不相匹配，在他心里，对此也仅仅是憧憬了一下而已。
现实中，高征宇和孟苏红显然要找个结婚的房子。
高征宇家里在郊区，那里的房子肯定不适合二人。
而孟前进家里虽然是按照县处级分配的三室一厅的宽敞大房，但显然也不能将女儿女婿放在自家结婚，何况，以高征宇的自尊，也坚决不能同意。
唯一的出路，只有租房。
从两人征求完各自家长的意见，将婚期定在一年后的日子起，两个人就时常通过身边的关系，联系租房了。
可是，一旦开始租房，高征宇才发现，这更不容易。
一般的家庭，都是三五个子女拥挤在一处房子里。但凡有点经济能力的，都希望出去单过。
而此时，满街形色匆匆的青年人，仿佛一夜之间布满了整个世界，都希望在这个竞争日益激烈的社会上，获得属于自己的一席之地。
很多年轻人，都希望逃离自己的家庭，更希望有个独立的空间。
所以，打听了很多人，也看了几处房，半年过去了，租房的事，就像飞入林中的鸟，毫无踪影。
最令高征宇感到郁闷的是，前不久经孟苏红同事介绍的一个房源看房。
据孟苏红的同事介绍，房子的主人是她朋友的同事，在铁路上上班，手里有一套房子，他说了算。
那天中午，两个人特意都从单位请了假，兴冲冲地跟着那个铁路上的人去看房子。
进了火车站，沿着铁轨走了有一段距离，那人指着前面的一所房子，“就是这个房子，很久没人住了。”
两个人定睛一看，转过头来，面面相觑。
这也叫房子？
不过，确实是房子。
还是一个独立的房子，有两间房子大小，孤零零地坐落在几条铁轨的交叉线内，一条小路，连接着铁轨外边的世界。
“这，这能住人？”高征宇忍着满腔的火气，尽量平和地说道。
“可是住人唻，半年前一对小两口，刚搬走。”那人满不在乎地说道。
一想象着从房子周边隆隆驶过的火车，连带着车轮碾压钢轨的声音，日夜不停地响彻在耳边，高征宇和孟苏红的精神瞬间都快要崩溃了。
两个人逃也似的和那人告别，离开那所房子，逃了好远，还不自觉回头望着车站的方向，仿佛那房子会尾随过来似的。
之后，看过阴暗潮湿的半地下室，询问过一个仓库的旧值班室，也和一户肯出租一室的老太太交谈过，大都因为不适合而作罢。
前天，孟苏红的叔叔给她打来电话，说他们厂里的一个技术员，调到外地去支援一年，空下来的房子可以出租，让两个人赶紧去看看。
这是一个典型的厂区职工宿舍，六层楼的建筑，房子在二楼。
上了二楼，沿着室外楼梯走到最东头，就是那个技术员的房子。
房子不大，算是一室一厅，进门左手是厨房，然后是洗手间，之后就是卧室。
两个人看完，迫不及待地和叔叔说道：“多少钱一个月，我们租了。”
孟苏红叔叔说：“先别急，我还得找车间主任好好说说，厂里好多人惦记着租呢。”
孟苏红赶紧递给叔叔二百块钱，说道：“叔叔，去找车间主任，也不能空手去，我也不知道买什么，您看着买点东西带上吧。”
孟苏红叔叔推辞道：“不用，不用，怎么还让你拿钱，我这有。”
孟苏红没容叔叔推回手，把钱和叔叔的手，一起塞回了他的衣兜。
当天晚上，孟苏红的叔叔来到哥哥家里，一边喝着酒，一边讲着他好说歹说，央求车间主任帮忙租下房子的功绩。
高征宇在一旁，心中禁不住感慨：
帮忙租个房，仿佛是帮自己盖了一间房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