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眼眸晶亮晶亮的，在灯火之下，泛着一丝可爱的狡黠。
她的眼睛很美，温柔又灵秀。
李寻欢早知黛玉是个极美的女孩子，可是在这一刻，被她这样温柔又灵动的眼波瞧着，他才感受到了她的美丽灵动带来的沁透入心的震动。
李寻欢已经感觉到，黛玉已将他算了进去，但仍是温柔地微笑着道：“不错，正是如此。”
黛玉等得便是他这句话，即刻便道：“那么，我便将这本书传给大哥。从此以后，大哥便也是这本书的传人，不必再顾虑是否方便翻阅它了。”
黛玉的眼神和语气是那么认真与理所当然。而李寻欢也并不意外黛玉会这样说。
她对宝物似没有任何觊觎占据之心，她对他也是全然地真挚，甚至是毫无保留。
而她显然并不是因为傻，因为看不出宝物的价值，或因为不清楚人心的叵测才如此。她是因为心中并无贪念，本性一片热诚，而她的聪慧，也足以让她判断出一个人是否值得被她如此以待，才会如此。
从她身上透出来的这种感觉，令李寻欢感到熟悉却又陌生。
觉得陌生是因为他在江湖中行走了太多年，也见过了太多太多的人。除了黛玉之外，从未见过其他人如此。
觉得熟悉是因为，他自己似乎便是如此的人。在黛玉的身上，他似乎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也是因为如此，便令他更加深刻地感受到了他们这一种人的稀缺，也让他更深地感受到了一种孤独。
李寻欢忽然想到了很多，前尘往事里的很多人，很多事。
他以一片真心对人，所求不过真心，可是别人对他也是如此吗？
他始终怀着美好的期待，甚至觉得，只要他付出了真心，别人就算无法同等以待也没有关系。只要有一个可能，存着一分回应他真心的可能便好了。
可人与人是如此的不同。有几人能做到黛玉这样，又有几人能是黛玉这样的品性？
若是做不到黛玉这般，又有多少可能，在以后的某一天，忽然变成如此？
只怕永远都不可能吧。那他从前对某些人存着的一分希望，一分期待，又有什么意义呢？
是不是他从来都想错了？也许……他不该对某些人存着那样仁厚的期待……
黛玉静静地等待着李寻欢的回应。她看着他从温柔地笑着，到笑容慢慢变得凝结，又慢慢消褪，慢慢地在眼里显现出许多挣扎。
她能够感受到他被什么困住了。他在挣扎，但总是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出口。
她真希望她能明白李寻欢在为什么挣扎，她真希望她能走进他的心里，更清晰地了解他的痛苦，了解他的过往，了解他的悲欢。
她想要开解他，安慰他，引导他，就像他曾经对她做的那样，给他帮助，给他保护。只可惜，现在依然不是时候。
过了许久，李寻欢才从过往的情绪中抽.脱出来。
他很少在有其他人在场的情况下发呆，很少在有其他人注视他的情况下陷进过往的情绪里。
前世也好，今生也罢，他总是能很好地掩藏起自己的情绪。他一直在为别人解决问题，而他自己就似乎是没有什么问题一样。
可是在黛玉的面前，他对自己的这种封闭与保护，似乎总是不自觉地失效。
李寻欢看到黛玉在默默地瞧着他，既有些惭愧，却又并不觉得那么紧张。
她似乎莫名地，就能让他放松下来。
也许是因为，他知道她对他完全没有恶意，在她心里对他只有一片温暖的善良吧。
这种情感，对于李寻欢而言，真的是难得得可贵。
他一生最渴望这种情谊，可偏偏曾经他的人生里，面对最多的便是冰冷、孤独与种种令人无法想象的恶意。
李寻欢略有点沉默地点了点头，只是微微地绽起一个笑容，道：“那好。那我就谢谢黛玉师父了。”
黛玉摇了摇头，也微微地笑着，道：“我既不老，也不能做你的老师。我只是将书传给了你，可并没有要做你的师父。你比我年长，与我又算是同在一门，你做我的师哥，我做你的师妹还差不多。”
她看出了李寻欢的思虑深深，也知他并不习惯于展示自己的困扰于悲伤，所以才会依旧用开玩笑的语气与她说话。
她理解他，所以也并不点破他，也只是配合他用包含着同样情绪的玩笑回答他。
而这几句话中包含的理解与体贴，对李寻欢来说，已经胜过千言万语了。
他忽然体会到了一种被照顾的温暖的感觉。这感觉竟也出乎他意料地舒适。
原来被人保护与照顾的感觉也不错。
李寻欢忽然想起来，这并不是他第一次因为黛玉而产生这种感觉了。
他看着黛玉，若非她姣美的面庞上还带着几分少女的气息，他几乎要忘了，她比他年轻太多了。
如此年华，便可让他忘了她的年纪。若再长几岁，到江湖上游历一番，开开眼界，增长增长见识，不知道又要到如何让人惊叹的地步了。
李寻欢虽然不是一个傲慢的人，却是一个有着自己的骄傲的人。他年少成名，文采武功尽皆斐然，虽不倨傲，但要让他从里感到佩服，却也极难。
而与黛玉相处的越多，他便感觉，自己越发可以发自内心地对黛玉这个小姑娘，用上佩服二字了。
他笑了笑，道：“好。我看出来了，从前你都是让着我的，若你认真起来，我是说不过你的。”
黛玉并不觉得如此，但他愿意这样哄着她，哪怕只是说来听听的，她也觉得开心。
她轻轻地抿着唇，只是笑着看着李寻欢，却不说话。
片刻后，她才道：“李大哥，你明天教我这书上的步法吧。今天我还想看看这本书上的其他内容，就把它放在我这里可以吗？”
“好，没有问题。”李寻欢道。他最不放心的，便是黛玉为了求快，而莽撞去看书中的武学，但经过此前的沟通，显然他已不需要担心这方面的隐患了。
黛玉是通透淡然的，自然不会如此急性冒失。书中的其他内容，相信黛玉也能一分为二，取其精华去其糟粕地看待。
远处传来梆鼓声。
李寻欢道：“时间不早了，早些回去吧。不要看得太晚，早些休息。”
黛玉点了点头，道：“好，大哥也早些休息。”
“嗯。”李寻欢点了点头。
两人一起走出小木屋，各自回了房中。
黛玉洗漱之后，合衣躺下，轻抚着《怜花宝鉴》潋滟的书封，眼前便浮现出了李寻欢身陷困扰的眼神。
她直觉，李寻欢挣扎的过往，与这本书有所关联。
不知道是什么人，什么事，与他，与这本书牵扯在一起。
在理清楚这件事之前，她都不想学这上面的武功。看看其他部分，学学医理易容，文章见地却很好。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再有机会见见那位神乎其技的王怜花前辈。
黛玉慢慢思量，良久后，才重新翻起了书页。
而在前院，李寻欢则站在那位“受韦小宝之托”来黛玉府上护院的高手门前，良久。
失去了小木屋中温暖灯火的映照，少了些温暖与旖旎。寒凉的空气与微冷的月色，让他的头脑心绪重新变得冷静与平静下来。
然而对屋中的高手，似乎便是李寻欢已平静与冷静下来的情绪，依然不够安静。对他依然是一种打扰。
屋里的高手终于拉开了门。他微微蓄着些胡须的面孔，像是块铁板一样刚毅、僵硬，神情漠然。
李寻欢仔细地瞧着高手的这样一块刚毅、僵硬、漠然的面孔，像是瞧着久违的故人，温和的眼神中带着知交才有的温厚情感。
这本是令人感动的眼神与神情，任何人被这样的眼神瞧上一眼，都不会忍心断然拒绝与厌恶的。真挚的、深切的情感与友谊，总是能触动人心中最柔软之处的。
然而这种最能触动人心中最柔软之处的眼神，对被瞧着的高手来讲，似乎也只是一种不受欢迎的打扰。
只见他不耐烦地皱起了眉头。
然而李寻欢却因为他的皱眉，而变得笑容舒展了起来。
李寻欢真的已经很仔细地瞧了这个高手很久，可是他始终不敢把眼前这个年轻的、冷漠的、略有些英俊的高手，和不起眼的后巷中不起眼的小酒馆里，围着围裙，拿着抹布，身材已有些发福，脸也圆圆的，让人一眼见到，就想起灶台菜墩的酒馆老板联系到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