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绵绵,又到了套种大蒜的季节,母亲站在房间,看着父亲,无耐的说:“人都买改良蒜种呢,咱一分钱没有!……”
父亲一声不吭,只是一颗颗剥着瓜子,给玉娟嘴里送。母亲尴尬的向后退退,转身看着房檐下那几串廋小的蒜辫,叹口气说:“咱就种咱吃的蒜,这也一样种呢,只要地壮,也一样!”
父亲冷冷的瞪了母亲一眼,淡淡的说:“没钱就说没钱的事,一天没钱还总想着有钱人的买卖,……”撇着嘴,一脸的鄙视。
“谁一天没钱想着有钱人的事!一料之庄稼呢,一样的做呢,人nia人种的蒜,蒜苔长,粗,蒜还大,两头挣钱呢,咱种呵这过去的老蒜种,还是卖剩呵的蕞蒜,看这种到地里,明年能卖个钱!咱能麻一天鸡肚子底呵等着掏蛋吃呢,你得是一天坐呵光说自己的话呢!”
“嗵”一声,父亲坐了起来,一脸的怒容,大声吼:“那你去买去,买去,我拉着你呢?……”
玉娟“哇”的一声哭了,我赶紧抱起她,拉着正想张嘴的母亲:“对咧些,妈,走,你灶火不是还没收拾完嘛,少说一句,走,走走!”
母亲悻悻的跟着我,嘴里低声骂:“猪模样,一天光能到婆娘娃跟前要欺头,叫我买去,叫我买去,你给我一分钱呢!放人nia沃男人,咱没钱,话不能好好说咧?一睡睡咧二年,一分钱不挣,一天还要花出钱来,这钱一天都从垯垯来?不说婆娘难心,还崴的连红胡子大王一样!他妈咋屁掰了个沃!”母亲边走边低声骂,手不断剁着房子。
“妈,你包骂了,操心我爸听着了!”
“妈说你去给咱剥蒜瓣去,天晴了,咱娘母俩个趁着地软,把蒜一摆!玉立,你也包站咧,去连你姐一垯垯剥蒜去!”
“妈,你给我家把蒜辫子从房檐上挑下来!”我放下玉娟,拿来凳子,放进房间空当处,玉立一把夺过我手里的蒜辫,拽到房檐下,瞪着眼,却大声笑呵呵的说:“这儿亮,这儿亮!”
母亲笑笑:“你就连娃坐到房檐底呵,这儿亮!玉立,你可操心把蒜辦包溅湿了!”
姊妹三个坐在房檐下,寒风嗖嗖,没有言语,没有笑声,默默地剥着蒜辦,幼小的玉娟用牙咬着紧裹的蒜皮,努力掰下一粒蒜种,一脸的骄傲。父亲坐在炕上,冷冷的,冷冷的。
“哇”的一声,玉娟哭了,转头一看,蒜辣的她不断的吐着舌头。
“哎,不怕,不怕,吐口唾沫就好了!”父亲下炕了,来到房檐下。
“哎,来哥看,来哥看!玉立抱起玉娟,向头门外走了,他边走边说:“不哭,不哭,哥说不哭了,哥抱你到芒上耍走!”
父亲坐在玉立的板凳上,笑笑说:“搅臊咕嘟走了!”说着拿起蒜剥了起来。
母亲从厨房出来,偷笑着,用着剁着父亲,不出声骂:“可从仁村出来咧!”
整整一个下午,一家三口剥出了多半袋子的蒜辦,不能种的蒜辦有一筛子。虽然整蒜不大,可是单独的蒜辦却是颗颗饱满,独独定不少!父亲感叹的说:“哎,你包说,咱这蒜种到地里,将来差不了!”
天晴了,路干了,该下地种蒜了,母亲却怎么也找不到剥好的蒜种,急了,大吼:“这真个是怪咧,我放的好好的蒜种,长腿飞了?人急着到地里去呢,看这可紧忙找不到蒜种!慧娟,你见咱蒜种了咧么!……”
“你到垯垯放着呢?咱屋就这么个地方,半袋子蒜呢,它还长腿飞了,你好好寻,再包呐喊咧!”父亲打断母亲的话,瞪着眼,不高兴的说。
“咱屋勾子这么大一坨地方,我还能放到垯垯!天下呢,我就把剥好的蒜种放到瓮背后,说等天晴了去地里一摆,看明年忙口也就能卖俩个钱,嗯,这真个是见咧鬼咧,……”母亲骂骂咧咧,在家翻腾着。
父亲坐在炕上,眨眨眼,长叹了口气:“哎,包寻咧,我知道蒜种跑垯垯去咧,肯定是被你儿拉出去卖咧!”
“卖咧?不可能!”听到父亲的话,母亲惊讶极了,她脱口而出:“他卖蒜种弄啥?”
“弄啥?卖了给自己谋嘴么,这话还问呢!”父亲没有怒意,反而一脸的轻松。
“不可能,他么大个人,有这么大的胆!我不信!你咋知道的?……”母亲怀疑中带着气愤。
“不信,你儿回来,你问!我咋知道的?我前个儿炕上挺着呢,听玉立到瓮背后‘呲呲’的弄啥呢,我没念喘,后来,一转身,好像看到nia拉咧个蛇皮袋子出去了。我当时也没多想,还当你叫nia弄啥呢。今个,你这一说,这事就八九不离十了!肯定是你儿把蒜种拿出去卖了。这俩天堡子大广播成天呐喊呢,有几家子收蒜的,那你说你儿把蒜种拉出去弄啥?”父亲一脸的果断。
玉立卖掉了家里的蒜种?霎时间,我觉得自己的大脑断路了。天大的过错,真不敢想像玉立回家该受的惩罚!家里没钱买蒜种,场地种蒜最合适,千挑万选的蒜种却被他卖了,场地怎么办?难道让它空着!对于他这种行为,我觉得挨打也是活该!甚至希望父亲狠狠的捧他一顿,让他记住家庭利益第一。
母亲借来了二辫蒜,一个下午,我们三个人又开始剥辦,为种蒜做准备。
晚饭时分,玉立像小偷一样,一点一点的顺着院墙向厨房溜,一个人站在黑暗中,看着我们四个人低头吃饭。
“你儿回来咧!”父亲白了一眼,低声说。
“嗯?玉立回来咧,到垯垯呢,我把这个贼娃子!”一转身,母亲看到正打算向外逃跑的玉立:“玉立,玉立,你还不回来吃饭,还给外头跑啥呢!晚上还睡觉不睡觉!”母亲一个箭步冲出厨房向前院吼。
“哼!”父亲一脸的厌恶,扭过头,转过身子,继续吃自己碗里的饭。
玉米停在前院桐树下,不动了,他定定的盯着母亲的脸,手摸着院墙,脚不知道向前还向后。
“回来,回来,回来吃饭家!”母亲的声音柔了下来,她缓步走到玉立跟前,拉着他的手,向厨房边走边说:“天黑咧,还知不道给回走吃饭,总不停跑啥呢!屋是有老虎嘛还是有狼呢,这娃咋总是个这。走,妈说走,给灶火走吃饭走。”玉立被母亲强拉着向前一步步挪着脚步,只是后撤的力度随着母亲的话变得越来越小。然而厨房门口,玉立突然伸出另一只手使劲想拽脱母亲的控制,向后拽着,不想踏进厨房的门。
“这娃是咋咧,给灶火走吃饭么,咋跑啥呢!……”母亲一脸的不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