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母亲用过饭，落蕊带着丫鬟回到自己的梅蕊园。
梅蕊园里种着两棵十几年的老梅树，红艳艳的梅花绽放在枝头，一团团，一簇簇，密密麻麻地拥挤着，热热闹闹地开着，不遗余力的展示着冬日里蓬勃的生命力。迎霜傲雪，不惧严寒的梅花，是落蕊最喜欢的。
“把门关好，都到我这来。”落蕊招呼自己屋里的四个丫鬟。
丫鬟们连忙把门关紧，团团围坐在她身边。
“过几天，我要跟母亲一起去大明府住了，这之后就要一直住在那。那边有三个姨娘，五六个庶兄弟姐妹，各人有各人的脾性，不大好相处。你们几个想想，要不要跟我一起去？”
林落蕊扫了扫一圈四个丫鬟，眼神在青梅身上定住了，“青梅就不用想了，打我一出生你就蹲我小床边瞪着圆溜溜贼亮贼亮的大眼珠子看着我了，你是看着我长大的，咱俩这缘分这辈子就密密匝匝纠缠在一起，分也分不开了，你铁定得跟着我去。”
“唉，是啊。太太一定得带着我娘，我就是不想跟着姑娘，我也得跟着我娘，没自由啊。”
青梅长长叹息一声，面色忧伤。
“滚你，”落蕊抄起身边的抱枕，嬉笑着冲青梅扔过去，“这辈子你休想逃出我的手掌心。”
青梅乐呵呵地接住抱枕，放回落蕊身边。平常嬉闹惯了，连青梅这个最稳重的逮着机会也会跟她说笑几句。
青梅是落蕊身边的一等丫鬟，比落蕊大两岁，母亲是方氏的陪嫁嬷嬷王嬷嬷，从落蕊出生青梅便陪着她，的确是看着她长大的，一点没差。
“青桃是家生子，父母兄嫂都在这边，主子们恩典，他们都过得好好的，青桃在这没什么可挂心的。“青桃性子爽利，说得又快又急，”青桃不是看着姑娘长大的，可也跟着姑娘快十年了，姑娘走到我就跟到哪，不好相处又怎么样？谁也别想欺负姑娘。”
“青苹也要去，“青苹才刚十岁，生怕落蕊嫌她年纪小不带她，抢着道，”青苹虽然年纪小，但是青苹五岁卖到林家就跟着姑娘，姑娘是看着我长大的，我不离开姑娘。”
“我……我也是姑娘看着长大的……”跟青苹年纪一边大的青橘急得鼻尖都冒出汗来了，“我也不离开姑娘。”
“还能不能放下‘看着长大的’这个梗了？说起来没个完了。”落蕊乐了，顺手揉了揉青橘的鼻头。
“不是姑娘自己先说的，青梅‘看着你长大’的么？怎么咱们几个就说不得了？”另外几个一起嚷嚷。
“行行行，姐姐妹妹们饶了我吧，”落蕊连忙求饶，“姑娘我现在才知道什么叫‘人善被人欺’啊，这主子善良，你们就要上天了不成？一个个的比我都凶。”
主仆几个嘻嘻哈哈笑闹一阵，这事就定下了，四个丫鬟一个不缺，都要跟着。其实这早在落蕊意料之中，她们四个与她情同姐妹，不说青梅，就是青桃她们三个也是几岁起就陪在她身边了，怎么也是不愿意分开的。
“好，都去。到那儿，少说多看多听，说多错多，谨防言语有失。要时刻记得：‘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落蕊嘟哝起来就没个完，想起什么来就说什么，“不过我们不主动招惹是非，但也不怕是非，谁要欺负你们，告诉我，我给你们撑腰。”
“是，知道啦，姑娘快洗洗睡吧。”
落蕊平日有事没事总要提点这些，几个丫鬟一听她又要开始念经，赶紧上前要服侍她洗漱睡觉。
“先不忙着睡觉，去把纸笔拿过来，再教你们学几个字。”林落蕊吩咐。
“又来！姑娘，人家别的丫鬟只管服侍好姑娘，可没有学字这一项。您这天天晚上逼我们学字，到现在也得认几百个了，我们又不去考功名，学那么多干吗？”
青苹小小声地嘟囔，嘟囔得还挺起劲。
“讨打，快去拿纸笔。‘知识改变命运，读书使人进步’，你们不仅要读书学字，以后还要学看账本，会管家理事。别人的丫鬟我不管，你们几个可不能做睁眼瞎。”
落蕊眼睛瞪得溜圆，倒也瞪出几分威严来。
“姑娘，您天天说‘知识改变命运，读书使人进步’，这都哪的词啊？还一套一套的，都听不懂。”
青橘歪着脑袋，眨巴着杏核眼，满脸疑惑。
“我自己造的，不行吗？姑娘我才高八斗，学富五车，自己造几个词还不成？”
落蕊又一瞪眼，吓得小青橘一吐舌头。
“成成，姑娘做什么不成？“青桃赶紧道，”可是姑娘，您天天让我们读书习字，您说女孩子读书有用吗？人家不都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吗？”
“屁的‘女子无才便是德’！读书可以教人明是非，懂道理，说‘女子无才便是德’的都是男人，他们不想让女人懂道理，只想让女人做愚妇，好蒙骗，一辈子把男人当成自己的天，关在后院里为他们生儿育女，操持家务。你们说为什么女人不能自己撑起自己的天？”
林落蕊愤愤不平，脏话都骂出来了。这世道对女人太不公平，恨！
“姑娘快别说了，这些话我们几个关起门来说说就好了，”青梅有些怕怕，小心地扫了眼紧闭的房门，生怕来阵大风把门吹开，把她们家姑娘说的话卷到外边去，“这要让外面的老夫子们听了，不得大骂姑娘大逆不道？”
“我也就能关起门来跟你们说说了，”落蕊丧丧地说，心里再不平，她一个人也斗不过这不公平的社会，只是自己手底下的人她还是要理一理的，”但是你们几个，识字断不能马虎。青苹再懒，小心我打你手板。”
青苹垂眉耷眼，乖乖地去拿自己的纸笔。姑娘平日跟她们嘻嘻哈哈，一教起字来就是个严厉的先生。虽然见天雷声大雨点小，常常吆喝要打她手板，可一次也没认真落到她手上，不过她还是不敢也不愿挑战她的威严。
落蕊伏在桌前，身边摆着一沓宣纸，她在抄写《金刚经》，是准备留给祖母的礼物。祖母年纪大了，眼睛花了，先前用的经书字太小看不清，落蕊给她抄过一本，如今也快要翻破了。她打算走之前给她再重抄一本，时间有点紧，只怕要熬熬夜了。
算起来，落蕊从拿得起毛笔时便跟方氏练书法，如今字迹工整大方，下笔有力，带着点男子的洒脱劲，倒不似小姑娘的柔美秀丽。
几个丫鬟也围坐在桌前，各自写着字，落蕊偶尔会抬头指点她们一下。明亮的灯烛下，主仆几个头挨着头，亭亭倩影映在镂花窗子上，曼妙娇柔，静默如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