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走！”
女修游近，紧紧的抓住了沐云溪的胳膊，那双清澈的眼睛里浸满的全是泪水。
乍一看像是吓到了，但细细观察更像是受到了极大的刺激，对眼前的场景产生了难以置信的错觉。
沐云溪拍了拍她的胳膊以示安慰，便想去查探一下具体情况。
但女修拽住她使劲摇头，脸上写着的全是抗拒。
然后女修仗着自己已经长开了，便一点反抗的机会也不给沐云溪，抱着她就往外跑。
甚至衣服都是随意披上的。
“……”
返回凝眉苑，女修放下沐云溪，顶着一众人审视“疯子”的目光四处寻找。
终于，在一抹素白色的身影走进来以后，她立刻不顾形象的奔了过去。
素衣女子还没来得及骂一句“成何体统”，女修就抱着她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嘴里支离破碎的喊着“娘。”
这模样，看起来弱小可怜又无助，和刚刚抱着沐云溪狂奔的形象截然相反。
沐云溪：“……”
而那素衣女子明显是想批评女儿的“不知礼节”，但见她哭的如此难受，只能喊着她的名字——映月，然后一下一下拍着她的后背，温柔安慰。
良久后，映月缓了过来，她抽泣着看向了素衣女子，又哽咽的喊了一声：“娘……”
素衣女子还算了解自己的女儿，性格风风火火的，人也是个乐天派，鲜少有事能让她这么不顾形象的哭，除了她爹爹出事那天。
“发生什么事了？”素衣女子替女儿擦了擦还粘在眼婕上的泪珠：“竟能叫你哭成这样。”
映月重重吸了一下鼻子，扑闪了两下眼婕，哇的一嗓子又哭了出来，嚎道：“娘，华蕊姨母她、她死了！”
华蕊……
沐云溪心底一跳，若是她没记错器宗的宗主夫人也叫华蕊。
而映月管华蕊叫姨母，那眼前的素衣女子应该就是华锦了。
要说器宗最闻名的除了炼器，还有宗门内的一对姐妹花，一个叫华蕊一个叫华锦，其中华锦为长姐，大了华蕊三岁。
姐妹二人不仅性格温良就连炼器技术也是顶尖的存在，再加上她们极为尊贵的身份－－是器宗上一任宗主的千金，所以她们刚开始崭露头角便引来了无数人的关注、爱慕与求娶。
但华蕊嫁给了现任宗主澹台震，而华锦嫁给了……这个沐云溪就不知道了。
因为华锦婚事并未大操大办，甚至都没办，等到修仙界众人知道她已经嫁人的时候，孩子都在地上连滚带爬了，也就是映月。
但不管怎么说，器宗怕是要不太平了。
宗主夫人、上一任宗主千金、顶尖炼器师，无论哪一个身份，华蕊被人杀害抛尸，对于器宗而言都是一种莫大的挑衅与侮辱。
＊
半个时辰后。
器宗上下无一不知宗主夫人已死之事。
而宗主殿大门紧闭，里面冷寂的气息隔着厚重的大门都能被清晰的感受到，除了护卫队完全没有人敢靠近宗主殿。
殿内。
澹台震落座于高位，他双眸紧闭，手死死的扣着椅子的扶手，滑下一条猩红色的血痕。
沈卿淮、华锦落座于下方，正襟危坐。
至于映月和澹台陵……澹台震怕他们二人在这里碍事，就勒令他们不许过来，要哭就在房间哭。
沉默了一会，澹台震睁开双眼看向了一旁侍候的侍女，有些失了耐心：“去里面看看检查好了吗，已经半个时辰了。”
侍女战战兢兢，单单一个“是”字就已经拐了弯。
不消片刻，几个侍女抬着一个白色的担架走了进来，上面躺着毫无气息的华蕊，而沐云溪跟在最后。
“宗主，”那负责催促的侍女小心翼翼：“检查好了。”
澹台震尽力克制着自己心中的怒气，让自己看起来和平常无异，但那双红透的双眼出卖了他。
澹台震朝着侍女挥了挥手：“下去，都下去。”
侍女退下。
澹台震几步□□主座，立在华蕊的面前看了好一会，抬头望向沐云溪，神色有些严肃：“丫头，检查结果如何。”
其实澹台震并不想让沐云溪检查，本意是让沈卿淮来，但男女有别，沈卿淮又说要检查全身，这才让沐云溪上了手。
但沐云溪看起来如此年轻，澹台震心里难免不信任，总觉得这黄毛小丫头年少无知，定然是屁也不会，什么也检查不出来。
所以他心里敲锣打鼓，脸色严肃，活像在吓唬小朋友。
但眼前这位小朋友也就个头看起来小，实则和他们这些个老妖怪没差别，什么大场面没见过。
沐云溪面不改色，声音波澜不惊：“澹台宗主，我如实告知以后，还希望您切勿动怒。”
澹台震磨了磨牙根，其实他心里已经有了准备，毕竟华蕊的尸体是他亲自从泉水里抱出来的，肌肤上青紫交加狼狈不堪，可以说是每一处完好的地方。而那张原本温婉的脸也被水泡的肿胀不堪，还有大大小小的指痕，只能用面目全非来形容了。
他如何能不动怒，现在已经想杀人了。
但澹台震心里清楚，他若是拿眼前这丫头泄了愤，沈卿淮这厮揍他一顿是小事，器宗怕不是能叫沈卿淮给拆了。
修仙界谁人不知谁人不晓，他沈卿淮素来溺爱亲徒，凌云宗的少宗主祁钰天天在他头顶撒欢都不带生气的。
而十五年前死的那个更是不消多说了，能带在身边就带在身边，带不了就一定会拜托凌云宗丹峰峰主素荷帮忙照看，生怕她缺胳膊少腿，护犊子似的护着。
不过……最后结果也令人唏嘘。
迄今为止，没有人知道沈卿淮为什么能狠下心来动手，毕竟沈卿淮对沐云溪的宠溺人尽皆知。
但眼下，澹台震并不想去关心这些个陈芝麻烂谷子的破事，他看着沐云溪，从齿缝中吐出几个字：“你说，我有准备。”
沐云溪瞄了一眼沈卿淮，示意他认真听，而后道：“根据检查我发现，夫人亡故应该已有三日，但具体时间可能还要再往前推，因为她在水里泡的太久了，一些特征已经无法辨认了。”
澹台震抬眼：“继续。”
“还有就是，夫人生前应该受过严刑拷打以及侵犯。”沐云溪看了一眼澹台震逐渐皲裂的面色，又说：“但这些都不是重点，最重要的是，夫人的魂魄……”碎了。
“她的魂魄怎么了？！”澹台震猛的抓住了沐云溪的胳膊。
若是魂魄尚在，至少还有重逢的可能，可若是不在了，那就缘尽于此了。
沐云溪知道澹台震在想些什么，她眼睫微垂，将一些用灵力包裹着的光点从怀中拿出来：“我尝试复原夫人的魂魄，但最终只从夫人身体里收集到了一些碎片，我尽力了，抱歉。”
她双手捧着华蕊的魂魄碎片，送到了澹台震面前：“我想，夫人应该还有话想和您说。”
“我……”澹台震的声音闷在喉咙中，他额角的发丝迅速白了一缕，人在一瞬间衰老了十几岁。
他颤抖着手指接过了华蕊的灵魂碎片，咕嚷了一句：“谢谢。”
“我应该做的。”沐云溪后退几步，坐到了沈卿淮身边。
沈卿淮拍了一下她的头，夸道：“做的不错。”
沐云溪躲了一下，心说用你夸。
澹台震接过华蕊的魂魄碎片，它立即闪烁了起来，像夜间的萤火虫拼命散发着自己的光亮，直至坠落。
它不知从何处寻求到了力量，冲破灵力的束缚，一点点飘在空中，汇聚成一个虚晃的光影。
华蕊的声音自光影中传来。
她说：“真好，还能再见你最后一面，澹台……”
澹台震张了张嘴没说话，只是朝着那光影伸出了手，最终却穿了过去，抓了一掌虚无。
“澹台，我知道你在我对面，但是我魂魄已碎，听不见你说什么，也看不见你的样子。”华蕊说：“这些碎片承载着我所有的执念，只要感受到你的气息就会把我想说的都告诉你。”
哪怕知道华蕊看不见、听不见，澹台震还是像他们平常相处的那样，应了一句：“你说，我听着。”
澹台震的声音和每个时刻都不一样，粗粝的声音中带着温柔与缱绻。
华蕊像是听见了一般，继续说：“澹台，你这个人太粗心了啊，你要记得吃饭别总是泡在炼器房废寝忘食，你要记得冬天冷了自己加衣我没办法给你拿了，你要记得阿陵生日的时候陪他吃一顿饭，他其实很懂事的，你要记得……”
华蕊声音顿了一下，带上了浓烈的不舍，她的声音发紧：“你这辈子一定要记得……多想一想我啊……”
因为，我们没有来世。
所以求求你一定不要忘了我。
别了澹台，我爱你……
那句“别了”在空荡荡的殿堂里盘旋了许久，直至光影散去，声音才跟着落下。
而最后一颗光点消失在了澹台震的眼婕处，像是要吻去那泪珠。
*
沐云溪听的眼睛有些酸涩，但她很庆幸自己拼尽全力带回了这些碎片。
不过她本以为华蕊留给澹台震的话是“为她报仇”。
但直至最后一刻，华蕊都没有提过这两个字，她只是想认真的道别，和所有爱她的以及她爱的人。
有人执念不消是因为不甘，有人执念不消是因为爱而不舍。
而有人执念不消只是想和爱的人再多啰嗦两句，认真说一次……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