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家的院子很大,但也很冷清,放眼望去,只有三三两两的下人,在打扫着沉积在院落每一处的灰尘和枯叶。
而这几个人当中,有一个老人十分惹眼。
老人头发花白,背脊略微有些弯曲,但手里却没有拐杖,说话的声音也中气十足,带着命令的口吻,在薛家的地位明显不低。
他似是用余光瞥见了踏门而进的沈卿淮和沐云溪,于是连头都没抬弯身就拜了一下,恭恭敬敬的问:“仙尊忽然造访,有失远迎。”
沈卿淮颔首,装模作样:“多礼了,不知可否叨扰老先生一会儿。”
人越是上了年纪,这嘴上的功夫就越是厉害,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领,可谓是拿捏的恰到好处。
老人满脸的褶子动了动,从嘴角挤出来一个笑:“仙尊身份尊贵,何来叨扰一说。”
话音落下,他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示意两人进屋去说。
沐云溪跟在沈卿淮身后,不动声色的打量着老人的背影。
虽以年迈,但他走出的每一步都很沉稳,脚踏实地。
落座,沈卿淮直入正题:“昨夜之事老先生应该知道了吧。”
“自然,”老人低着头,嘲弄道:“他一死,这个家也就算完了。”
树倒猢狲散,该跑的都跑完了。
而那几个没跑的,只因他们是孤儿,不知道自己应该跑去哪里、能跑去哪里,只能烂死在这里的了。
可老人为什么不跑呢?
疑惑间,老人叹了一口气,又说:“我本来也想跑的,可我到底是这个家里的老人了,一呆就是数十年,我陪着薛重正一起长大,又见证了薛良的出生和成长,终究是有些舍不得的,便留下了。”
“况且,我无牵无挂,在哪里过活、怎么过活都是一样的。”
“无论离开还是留下,于我而言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差别。”
老人一张口就说了这么多是沐云溪和沈卿淮都没有料到的,这么一弄,好像不是他们上门叨扰,而是上门来听老人的倾诉了。
更让人头疼的事,老人一句接着一句,他们连插话的机会都没有
或许人老了就是这样,一旦抓到能说说话怨种就一定要说个够。
不过,老人的话初听虽然没有什么太大问题,可细细品味就会发现其中错误百出。
比如他身为下人,为什么不管薛重正叫老爷,不管薛良叫小少爷,反而直呼他们的名字呢?
再比如他为什么会是陪伴薛重正长大的那个人,以他这个年纪难道不应该是见证他的成长吗。
这老头当真是处处都透露着诡异。
沐云溪盯着老人的脸看了一会,终于看清了他从始至终都耸拉着眼皮的双眼,那上面竟覆盖了一层厚厚的白翳,朦胧而又浑浊。
所以······他是个瞎子。
而看清老人双眼的瞬间,沐云溪心底忽然涌起一股似曾相识的感觉。
他们……或许在曾经的某个时刻有过交集。
但沐云溪并不记得自己见过这样一个人。
那么只有另外一种可能——娄巧和这个老人有过交集。
随着时间的不断推移,沐云溪发现这种感觉变的越发浓烈,甚至有那么一瞬,差点让她以为是自己心底产生的感觉。
实际上,应该是娄巧遗留在这副身体的内的残念罢了。
可为什么会这样?
她都借尸还魂这么久了,属于娄巧的残念应该早就消失了才对,为什么她还能如此清晰的感受到?
莫非娄巧当初并没有死,所以她也并非借尸还魂,而是被人强行将魂魄塞进了娄巧的身体,并压制了娄巧的魂魄。
一身两魂……然后她在不知不觉间吞噬了娄巧。
细细想来,这种情况倒也不无可能,毕竟沈卿淮亲口承认,那一剑过后,他就把她的魂魄取出来放进了养魂灯,直到某一日被人给偷了······
沐云溪垂眸看了一眼自己的掌心,五味杂然,如果事实果真如此,那她岂不是用一个无辜魂灵的全部,换来了自己苟且偷生。
哪怕是被迫的,也叫人无法接受。
这个瞬间,沐云溪难受的像是溺进了一片茫然的海域,她尝试在海水中挣扎,反而越陷越深,最终却连呼吸的本能都忘记了。
就在要彻底失去意识的时候,她感觉有什么抵住了她的额头,一股温和而又强大涌入了她的身体。
沐云溪慢慢清醒,迷离间对上沈卿淮担忧的眸光。
沈卿淮把手从她的额头上拿了下来:“感觉如何?”
沐云溪摇了摇头,平复着悸动的心跳:“没事。”
“哦,”沈卿淮淡淡的应了一声,情绪叫人琢磨不透:“七窍流血叫没事,真行。”
闻言,沐云溪这才感觉自己的脸颊一片温热,她抬手轻轻碰了一下,沾染的全部都是鲜红。
抬头去看,她愣了一瞬,原本陈列整齐的厅堂早已变得混乱不堪,而原本应该坐在那里和他们说话的老人已经不在了。
偌大的厅堂就剩他们两个人了。
“刚刚……”沐云溪有些犹豫:“发生什么了?”
沈卿淮皱眉:“不记得了?”
沐云溪摇头:“不记得了。”
沈卿淮的眉头拧的更紧了:“你刚刚灵力暴动,气血逆流,险些就爆体而亡了。”
沐云溪自己都有些难以置信,她刚刚就算不舒服,也应该是魂魄不稳才对,怎么会灵力暴动呢。
沐云溪想不明白其中缘由,但她发现自己的脑海中多了一段陌生的记忆——和那双布满了白翳的眼睛有关。
*
在娄巧的记忆当中,自打叫花子去世以后,只有一个叫薛熠的男人经常照拂她,他总是给娄巧带一些吃的,还有一些可以换洗的衣物。
尽管那些衣服都是别人穿过的,但娄巧一点也不介意,有总好过没有,身为乞丐她没有权利挑三拣四。
不过,薛熠每次给娄巧东西的时候,并非没有要求,他和她说:“如果你想想这些东西,需要用钱来和我换,很便宜不贵。”
第一次接受帮助的时候,娄巧揪着自己破破烂烂的衣服,视线不自觉的看向了薛熠手里的东西,小声道:“可是、可是我没有钱,你可不可以……施舍给我?”
俗话说得好,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薛熠当场摇了摇头:“不可以,无论是什么东西,谁给你的东西,你都只能用自己的钱来换,而我只要你一枚铜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