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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娘娘又问了几句杨家的事儿，话锋便是一转：“我听闻锦姝整了个什么？”她做思考状，身旁的宫女凑上来在她耳边轻语，她一拍脑门，“瞧我这脑子，幼儿园？”
杨夫人忙恭敬道：“回娘娘的话，是这孩子瞎胡闹来的，结果还真叫她办了起来。”
皇后娘娘眼中闪过一丝精光，笑眯眯道：“看着这孩子就是个头脑活络的，怎么样？我倒是听不少夫人太太们夸过的。”
锦姝用余光看到杨夫人对着她使眼色，便思量着开口道：“比一开始好了些，现在有20多个孩子呢，分成三个班，小班的孩子少一些，只有5个，中班8个，大班7个，劳累了我母亲和两位嫂嫂，孩子再多些，就得请人来教了。”
皇后娘娘点点头：“都是什么人家的孩子呢？”
一时间整个宫殿的目光都移到了锦姝身上，锦姝硬着头皮道：“现在基本上是一些官家的孩子。”
皇后娘娘若有所思，又细细问道：“孩子们都教些什么？像私塾那般吗？”
锦姝道：“这么小的孩子，无非是教一些规矩礼仪，况且，民女和母亲嫂嫂们哪里够格教读书呢！？”
皇后娘娘笑道：“你大嫂嫂可是书香人家出身的。”
大少夫人听见点了自己的名字，忙道：“民妇是一介妇人，也就是教孩子们认认字而已，正儿八经的文化是不敢教的。”
皇后娘娘点着杨家的几人，对着身边的宫女们道：“你们若是有半分杨家众人的谦逊，也就省得在这宫里给我惹麻烦了。”
宫女们自然是逢迎的：“……不愧是大长公主的后人！”
皇后娘娘道：“我是听夫人们夸过的，说孩子回了家懂礼知事了，这么小的孩子，能指望他们会多少吗？有些长进，这些夫人们就高兴坏了的！不过有一点，都是官家的孩子，各个都是金贵的，可得多当心了，别出了什么岔子才好！”
锦姝忙跪下道：“皇后娘娘想得周全，民女谨记了。”
皇后娘娘佯怒道：“你这孩子，动不动就跪，我可是要生气了！”
锦姝这才在宫女的搀扶下站了起来，做出一副羞涩状：“皇后娘娘恕罪，民女没什么见识。”
皇后哈哈笑道：“你这鬼灵精怪的，若是没什么见识，那我这深宫妇人，才真是井底之蛙了，罢罢，让宫女儿带你和你两位嫂嫂下去，在这宫里见识见识。”
锦姝知道这是皇后娘娘要和杨夫人关起门来说话，难免担忧看了眼杨夫人，杨夫人是自小出入宫闱的人，自然是不怕的，锦姝便和两位嫂嫂由着宫女带着下去了。
行至窗下，锦姝隐隐听到皇后娘娘问道：“锦姝这丫头可是又许了人家？”
她心中一紧，隔着窗户看着杨夫人，皇宫内苑的玻璃上刻着反复的花纹，隔着玻璃花，杨夫人的脸被分割成一块一块，锦姝心揪得紧紧的，拧着脖子从窗边走过。
她听见杨夫人的话音儿：“这孩子一向主意正，臣妇是不想催她的，左右上一次嫁得不好……”
说是长长见识，无外乎是御花园里转一转，倒是遇到了几个和她差不多大的衣着华丽的宫人，明显不是什么宫女，二少夫人附在她耳边道：“是圣上宠过的……”
做皇帝的本就三宫六院，佳丽无数，更不要说，当今圣上是个有名的好色之徒。锦姝和两个嫂嫂都没什么心情逛园子，绕了一圈儿，宫女儿便带着他们回了玉坤宫。
玉坤宫门口，正撞上皇上的淑妃，人如封号，远远看着，便是个十分淑雅的女子，衣衫看起来还没有在御花园遇到的小宫人华丽，倒是自有一股子风流。
宫女率先给淑妃请安，锦姝并两位嫂嫂也跟着请安，淑妃人说话也是温温柔柔地：“……是杨将军的家眷？”
大嫂忙道：“是娘娘。”
淑妃啧啧两声，上上下下打量着，锦姝几人自然是不敢抬头的，端着行礼的架子，倒是将三人的心都吊了起来，淑妃才道：“起来罢。”
宫女问道：“杨夫人在里面，淑妃娘娘可有什么要紧事儿吗？”这话不见客的意味十分浓，想必这宫女是皇后身边得脸的。
淑妃笑道：“无非是和娘娘拉拉家常，娘娘忙着见客，我就先回了。”
几人目送着淑妃，正待转身，就听见风中晃晃悠悠飘来一句：“唉，是可怜的一家呐……”
锦姝觉得自己全身的肌肉骨骼都僵住了，可是二少夫人反应更大，大少夫人没来得及抓住她，她便扭头跑了过去。
淑妃还未走出玉坤宫的庭院，锦姝看到二嫂黛紫的裙子被风烈烈吹起来，她几乎是扑倒在淑妃脚后，叫道：“娘娘——”声音已经带了哭腔，“娘娘知道些什么？”
淑妃惊愕转头，看到扑倒在脚边的二少夫人：“什么？”
锦姝和大少夫人也快步走了过去，二少夫人死死抓住二少夫人的裙角，抬头紧紧盯着淑妃，语带哽咽：“娘娘定是知道什么，还请娘娘告知——”
她是王熙凤式的泼辣性子，自从出了那事儿后，整个人都沉寂下去，少年将军被传叛变，作为妻子，她承担了太多太多的压力和舆论的压迫，她比谁都想知道真相到底是什么，此刻带着一些执拗的逼问，任谁看了都会辛酸，心软。
大少夫人和锦姝蹲下，锦姝轻轻拉着二少夫人的胳膊：“二嫂——”大嫂夫人也轻轻拍着二少夫人匍匐在地上的脊背，她的脊背微微颤抖，下颌角倔强的扬起来，等着一个答案。
淑妃叹道：“二少夫人还不知道吗？杨老将军战死了，杨小将军……”
“淑妃！”淑妃话音未落，自宫殿前传来一句威严的喝声，淑妃忙从二少夫人的手中拽出裙角，盈盈下拜：“臣妾参见皇后娘娘。”
“你这话，未免太多了！”皇后声音不似刚才那般和蔼，带着天然上位者的威压，淑妃不由得更低了低头颅。
杨夫人跟着出来，闻言身子晃了晃，脸色刷得惨白，她轻喃道：“什，什么？杨云义他？”
皇后娘娘狠狠剜了眼淑妃，冲着宫女道：“还不将杨夫人扶进去！”
锦姝早就冲过去扶住了摇摇欲坠的杨夫人，大少夫人将二少夫人搀扶起来，箍在怀里，狠狠掐了把她的上臂低声唤道：“弟妹！”
淑妃眼瞅着一群人一窝蜂进去了宫殿，伸出一只手扶住身边的宫女，冷笑道：“戏唱完了，咱们回吧。”
宫女问道：“娘娘何苦劳累自己这一趟？杨家早晚知道那事儿的！”
淑妃眼神轻飘飘，略过格外阔大的玉坤宫，悠悠看到天际去：“那可不一样，杨家现在满门忠烈，皇后想着趁机给老四娶个杨家人进门，在皇上面前落个好儿，这事儿，今日若是叫她说完了，就是板上钉钉的事儿了，我就不信了，杨夫人都死了丈夫，还有心情给闺女说亲？”
“那杨姑娘不是嫁过一次的人了吗？给四皇子岂不是辱了皇家的声名？”
“又不是什么正妻，娶过来好吃好喝供奉着，不就是了，还指望什么吗？况且，那杨姑娘现在可是个香饽饽，多少官员家中多少都和她有些交情，这要是好好用起来……”
主仆两人在甬道里慢慢走着，声音飘飘扬扬，支离破碎，飘进了虚空中。
马车沉闷地将杨家女眷带来皇宫，又沉默地将杨家女眷送回杨家。
杨夫人一路上无话，同去的时候没什么两样，只是眼神默然，面色苍白，让人格外担心些。到了家，杨夫人回了自己的院子，就紧紧闭了门，其余三人也各自回了房间。
锦姝依旧觉得并不真切的样子，淑妃说，杨老将军战死了？
是杨云义吧，锦姝想到那日出征的时候，高头大马上的父亲，他对她说，要照顾好家人，他拍拍马头，那样子平白就带了眷恋一般，他叫了母亲的名字，他要母亲保重，他馒头白发，沉重的铁甲披在他身上，却没有什么违和感，他并让人觉得迟暮，或者，他天上属于战场。
锦姝不敢想，她不敢去想，一生戎马倥偬的将军，忽然做了小兵，作为最脆弱的一环，作为直面敌人的刀枪的人，他哪里受伤了？他被敌人刺穿了铠甲？倒下去的时候，有人去抱他吗，还是踩着他的尸体去继续厮杀？
为什么，为什么她当初没有说一句，不要受伤，哪怕他是这个家庭的罪人，哪怕他是让母亲痛苦的人，哪怕她同他并没有多少接触和交往，可是到底是这具身体十分重要的人，当初和离的时候，他给了她作为父亲最强有力的支撑，天然的亲近，让锦姝眼中盈满了泪，如果她说了，他会不会更小心些？他早已不再年轻。
她终于忍不住，她趴到桌子上，胡乱磨了墨，胡乱铺开一张纸，也不去想，自己的字迹难看，她想到他温柔的手，想到他包容的眼神，她泣不成声，她给他写了一封信：“你快回来。”
她写不出更多来，眼泪已经将宣纸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