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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6 章 好啊,长颈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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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祝余握紧了手里的矿泉水瓶,脸上的笑渐渐隐淡下来,眼底已经乱了,唇角还勉强维持着点僵硬无措的笑,“什么……意思?”

    他是个生活圈子很单纯枯燥的男孩子,做过最出格的事也不过凭着小聪明以牙还牙。他不懂这些,他天真地以为同性相恋的事是只存在于文学作品和影视里的,或许也极少数地存在于生活的某些角落,但绝不会出现在自己身边,更不会出现在自己身上。

    今天的落日染红了天边大片的云霭,火烧一样的滚滚的红,余晖印出男孩子高挺精瘦的轮廓,梁阁沉默地看着他。

    祝余无所适从地看着梁阁,有一种可怕的臆想壅在他心口,暑气和运动后燥热一点点从他脸上消失,他呆滞而支吾,“是你……我……”

    他磕绊莽撞地问了个毫无内容的问题。

    可梁阁一瞬不瞬地看着他,那样直白热烈,“是。”

    夏天这样热,祝余全身都冷了。

    他回到家时天色近晚,天边烟霞渐收,夏天烂然的霭云逐渐被黑云吞噬,天空呈现出一种空郁的苍蓝,打开门他爸妈已经等在了饭桌边,饭菜早做好了。

    祝成礼很会做饭,只是他平时身体虚弱,今天除了做了他拿手的红烧排骨,还清蒸了一尾鲈鱼,做了个西红柿蛋汤,炒了两个爽口的时令蔬菜,饭菜的香味盈满了整间屋子。

    祝余没有太多心思吃饭,但他爸做得辛苦,又这样期盼他回来,难得他妈也在家能三口一起吃一顿晚饭,他怎么好意思说不吃。

    他坐下来,他爸并没有怎么吃,一直笑着在挑那些好下口的肋排给他和他妈,直到他硬夹了一块到他爸碗里,祝成礼才吃起来。

    祝余看着他爸,那个中药看来是真的有效,他舅妈难得靠谱一次,只要他爸真的能一点点好起来,不管她之前做过什么,他都会一辈子感谢她。

    祝余晚上躺在床上,脑海里全是梁阁那双瞋黑的眼睛,和他冷峭固执的少年脸庞,心里糟成一团。可他吃了太多他爸丰盛美味的父爱,玩那一下午又颇费了些体力,终于还是不敌困倦沉沉睡过去了。

    周一祝余没有来上课,梁阁看着空空的座位眼色渐深,可是第二天祝余仍然没有来,祝余绝不可能因为那件事或者为了躲他而两天不来上课,第二节下课,梁阁去找了项曼青。

    向来直截了当的项曼青难得有些欲言又止,只隐晦地说,“他家里出事了。”

    “什么事?”

    梁阁坐最近的那班高铁到了Y市的省城,又转城际到了Y市,出了站就直接上了出租,等他下出租已经是下午五点多了。

    在一片哀败的黄昏里,这个群山环抱的村庄显得偏僻而窳陋。

    他在残败昏红的夕阳里拖着长长的影子,找到了正在办丧宴的人家,楼房外面是老油布搭的简陋棚子,摆着许多红色圆桌,桌上是吃剩的饭菜,满地的鞭炮。

    他看见正在帮忙收拾丧宴碗筷的祝余,戴着白孝,明明只几天却好像已经清减了不少,低下头能看到他尖尖的下巴颌,眼底有苍白的失水过多的红。

    祝余端着一摞脏碗碟转过身,就看见梁阁沉默地立在黄昏里。

    祝余带着他穿过一片丰茂的芒草地,绒白色的长穗像夕阳的火把,在夏日的晚风里沙沙摇荡。

    他们一起坐在田埂边的石板上,面前是一条并不宽阔的水流平缓的小河,水面泛起夕阳色的涟漪,清波温柔。

    祝余按着家乡的老规矩捧着遗像走了一路跪了一路,膝盖上全是石子硌出的紫红色的伤痕,但他已经不觉得疼了。

    她妈趴在灵柩上不让下葬,她还才刚过四十岁,却已经苍老得不成样子,乱发垢面,眼泪都流干了,喉咙都是哑破的,这个向来温顺的女人撒泼一样地拍着棺材,“祝成礼你起来!你给我起来!你不准死祝成礼!”

    差点撞死在棺材上,最后哭得晕过去才被人抬回去。

    他想起他爸给他的信。

    “满满好,

    第一件事就要告诉你,不要怪你妈妈,我知道我活不久了,不是她的错。

    这几天总回想起当初你妈妈怀你的时候,我那时候看《山海经》,里面说招摇山上有一种吃了就不会饿的草,叫祝余。爸爸当时想,我不需要你多么努力,多么出人头地,爸爸只希望满满能吃得饱饱的,快快乐乐长大,一辈子不挨饿。

    可是爸爸没有用,满满和妈妈过得那么苦,满满每天那么用功,多睡一会儿都舍不得,爸爸好愧疚。我经常想,我多活一天,到底活了什么呢?我多活一天就多痛一天,就多拖累你们一天,就害你们多担心一天。

    可是我又想如果真的死了,满满就没有爸爸了。

    满满看到这封信的时候,爸爸应该真的就没有了,以后不管妈妈有没有建立新家庭,找没找新爸爸,请你多爱妈妈,不要怪妈妈。

    也稍微请你不要太怪爸爸,爸爸也想看你长大,看你更优秀,看你去生活,去犯错,去跌倒,去生命中再创生命。可是爸爸现在好痛,痛得模糊不清,写得乱七八糟,爸爸快要走了。

    满满不要难过,以后不要怕鬼,不要怕黑,什么也不要怕,爸爸会把满满和妈妈保护得好好的。

    你不要当爸爸死了,你只当爸爸走出了时间。

    且自珍重,且耐寒冬。

    爸爸与你,山水有相逢。”

    祝余的眼泪无声无息流了满脸,眼前模糊一片,心口缺了一大块,心脏像被人紧紧握住,搐疼不已,他哭得牙关都颤起来。

    他记得很小的时候,他爸给他剪指甲不小心剪到了他的手,捏着他的指头内疚了好久,一直说,“再也不会了,爸爸再也不会了。”

    他明明知道他爸心里苦极了,早就觉得生命毫无意义,他还是自私地拖着他爸不想让他离开。

    梁阁陪在他身边,听他无声无息地哭着,忽然说,“我给你说个笑话吧。”

    “有一天麋鹿在森林里走丢了,于是他打电话给长颈鹿,‘喂,我迷路啦’。”梁阁仍然是那张没有表情的脸,可他滑稽地真就做个打电话的手势,“长颈鹿说,‘喂,我长颈鹿啦’。”

    祝余转过脸看着他,涟涟的泪水像两条哀恸的清河,整张脸都漫着水红,他挤出一个苍白的笑来。

    梁阁一下就抱住了他,他下巴磕在梁阁肩膀上,不间断的泪一滴滴落尽梁阁衣服里沾湿了他的皮肤,攥紧了梁阁的后背,终于大哭出声,“梁阁,我爸爸,我爸爸没有了……”

    我爸爸没有了,我没有爸爸了。

    梁阁沉默地抱住他,他知道自己什么也不需要说,他只要拥抱他,陪伴他。

    一直等天快要全暗下来,祝余才揩干眼泪从他怀抱里抽身出来,他这才想起来,“你吃饭了吗?饿不饿?”

    他话音刚落,梁阁的肚子适时地叫了一声。

    祝余一下就笑了。

    “死是什么感觉呢?”

    山村静谧的夏夜,没有人声,听得到外面蝉叫蛙鸣,摇头风扇嘎吱嘎吱地送来并不解暑的热风,两个人并排躺在床上,祝余直视着黑夜问。

    梁阁沉默半晌,“当心脏停止跳动,呼吸转急,耳朵首先变冷,身体内的血液转为酸性,喉咙开始痉挛,开始死亡。在死亡的瞬间,大脑排出所有氧气,瞳孔会像玻璃晶体,死亡1分钟,血液凝结开始导致皮肤变色,肌肉完全松弛,肠和膀胱开始排空。死亡3分钟,脑细胞成批死亡,高等思维终止。”

    祝余怎么也没想到会得到一个这么具体的答案,说起来他还是第一次听梁阁说这么多话,愣了一愣,才轻声应,“是这样啊。”

    “我只知道这些,其他的,我死了以后告诉你。”

    祝余被他古怪的说辞怵了一跳,“哪有这样的……”

    什么死不死的?还这么小说什么死呢?

    再说,死了以后怎么告诉我?

    “所以。”梁阁侧身过来,和他四目相对,祝余适应了黑夜的瞳孔对上他黑魆魆的眼沼,梁阁说,“我死了你也得梦见我。”

    祝余在黑暗里把视线移开,“我希望你不要死。”

    两个人不再说话,静得让人惶恐,梁阁忽然用手肘戳了下他腰,很痒,祝余笑着躲揩,也不甘落后地开始挠他。

    两人互相肘戳闹了一阵,笑得有些气喘不匀,屋里慢慢静下来,老旧的风扇仍在闷燥的夏夜里勤勤恳恳地嘎吱摇头,祝余说,“睡吧。”

    “嗯。”

    静了两分钟。

    “你不会真有什么重病吧?”

    梁阁:……

    “电视剧里这么演过。”

    “……没有。”

    “哦,谢谢你今天能来,”祝余苦涩而柔软地说,“我从没有过你这么好的朋友。”

    良久,祝余在黑暗中听到一个低低的“嗯”。

    村口的大榕树枝叶开得很散,郁郁葱葱,公路旁边有个大湖,夏日清早的阳光洒上去照得泽水粼粼。

    清早的山村和黄昏时的衰败截然不同,明亮又平和,群山连绵绿水秀丽,也只有这样的青山俊水才养得出祝余这样韶秀的男孩子。

    梁阁坐最早的一班车去市里赶高铁,是辆老旧的穿梭在城市和乡村的公共汽车,他透过汽车的窗户垂眼看着车外的祝余,“给我打电话,任何时候,我会来的。”

    祝余仰起头看他,做个打电话的手势,迎着璨烈的阳光笑起来,“好啊,长颈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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