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场暴雨是已经停止了吗？
她不知道，头脑也快无法思考，冰冷的海水早已淹没了她的身体，逐渐地连四肢也不听使唤，她的双脚犹如被绑了铅球，一点点地向下沉去。
沉去。
她艰难地睁开眼，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向上望去。
在她的头顶是一片幽蓝色的海水，那里偶有不知名的鱼群游过，它们偶然也会瞥向这里，但很快又会淡漠地调头离开。
她最后吐了口气，看那一颗泡泡向上游去，在那尽头，幽蓝色的海光犹如天神又如魔鬼的眼眸，正在冰冷地俯视着她，就犹如它曾俯瞰过的茫茫众生。
尽管身体已经僵硬，但她仍尽量舒张双臂，就如同要将身体化为这片大海的一部分。但便是如此简单的一个动作，此时也已经很难，毕竟肺叶里早已灌满了海水，甚至开始影响起她的意志和判断力。
但她仍旧舍不得闭眼，尽管她的眼前已经开始出现了一些不真实的、欺骗性的画面：
比如现在海水中突然出现的火光，紧接着越来越大，就犹如一团熊熊燃烧的海洋里的焰火。再以后则是一团黑影从那焰火中走了出来，它越变越大，直到幻化成人形，在海水中她看不清晰，只觉得那人高大又挺拔，甚至还有一双令人羡慕的大长腿，直让人觉得若将他放在当今国内的男团里，都能立刻以C位出道了。
可这又怎么可能呢？
这里是意大利的第三大城市那不勒斯附近的海域，半个月前，她以国际志愿者的身份来到这里，和其他的志愿者一起负责这一带海域的保护。
在这里，她的日常工作除了保护国家公园的限制区域、海洋垃圾的收集外，就是这一带的属于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世界遗产的纪念碑的清理，原本她以为这是份不算太难的工作，而现在，她多半将要葬送在这片异国的海域里了。
她低叹了一口气。
想到这，她微微勾起嘴角，手指尖却还在试图向那火光里的似魔幻似梦幻的身影靠近，尽管她并不能看清他，但她还是想告诉他，毕竟这将是她留在世间最后的遗言：
“我，叶岩，没有跳海也不是自杀，顶多算非自然死亡，但这样的结局，我安心接受，起码这比起在我二十四岁生日的那天浑身插满管子，然后离世要潇洒得多。”
是啊，每个人都有他的一生，有些人能活八十岁，有些人能活一百岁，而她叶岩的一生，只有二十四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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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再次醒来的时候，看见象牙色的百叶窗外光影摇动。
鸢尾花的香味被山风送入鼻息，竟是个黄昏，日薄西山，光阴宁静。
而她，居然意外地没有死。
她转动依旧沉重的眼珠，环视了一圈周围：这里显然是个医院，简单明净的装修风格，除了床对面的墙上挂着的一幅色块斑驳的油彩画，其余多是蓝白灰的搭配，这里面空间虽然不大，却是个单间。
看来，她的运气还算不错。
她缓缓抬起手，想向心口的位置抚摸去，却无意的触发了床头的报警设备，一位金发碧眼的年轻护士很快闻声赶来，她用尽量缓慢的，带出意大利腔的英语向她发问：“Faye，你感觉好些了吗？”
她下意识点头，这才意识到对方是在叫她的英文名，“请问，我是在这里睡了整晚？是我的朋友送我来这里的？”
“你已经在这里睡了31个小时了,Faye.”护士关切地看着她，又扫了一眼腕上的手表“不用担心，你的朋友大概是在六点左右去给你买晚餐了。”护士多半以为她在担心自己的处境，忙将手里一直端着的水杯递给了她。
她捧着水杯，低头细看，这是一只白色的骨瓷水杯，杯身上环绕着一圈格鲁吉亚时代的浮雕纹理，的确是意大利的风格。
原来她真的还在那不勒斯，而16个小时以前那一场惊心动魄的坠海事件，并非是一场虚幻的梦境。
“这是热水.”护士见她发呆，忙解释道。
“谢谢,”叶岩有些想笑又不好意思笑，只好又补了一句，“你人真好。”
护士离开后，她还盯着手里的热水发呆，这是一杯滚烫的水，多半源于老外对热水的理解总是有限，但这并不妨碍他们想要传达的善意。她咽了咽干涩的嗓子，目光仿佛穿透了那热水，在蒸腾的热雾里再一次看见了那天……
如同之前所有的出海一样，那一天的确是在一切都检查完毕的情况下进行，而唯一能称之为不同的，仅仅是天色有些阴沉。但这一点，当时并无人放在心上。
他们一行共七人，乘小船沿着狭长的碧蓝色的海岸线出发，绕过破碎的礁石群，一路向东，远望是无垠的海面，而回望便是位于陡峭山石间的众神之路。
它就犹如一条光带般，将这座古老的、依海而建的山城赋予了几分神秘的气息。而她最爱的，则是远瞰那绿色山峦上错落着的被漆成五彩的石屋，在有阳光的时候，它们就像是落在那不勒斯山巅的五色宝石，它们倒映在蔚蓝色的海水中，也闪耀进了每个来到这里的游客心中。
她还记得，那一天的五色宝石似乎暗淡了光泽，山巅之上，隐有黑云涌动。
这样的天气，还适合出海吗？她不是那么确定，但看着领队Seam一副信心满满的样子，她还是决定跟随，毕竟她也是在少年宫学过游泳的人，好吧，虽然这并不是那么专业，但想必应付意外也应该是足够了。
然而，这个世界上的意外，往往就是发生在预料之外。
想那时还不等他们反应过来，就在他们抵达纪念碑清理区后不久，一股突来的狂风就将一小块碎石猛地砸上了她肩膀，而那时她的反应居然还是，还好不是砸中她的心脏。
毕竟那时候，她，以及她的队友们，都仅仅以为是那一日的海风有些大。
“也许今天是上帝在帮我们一起做清理呢！”Seam将手里的清理刷举高，浑然未觉那已然被吹偏的毛刷，就仿佛这就是一只胜利的小旗，他兴奋的表情也同样感染着所有的队员，甚至连他脸上细小的雀斑都充满着无尽的征服欲。
叶岩没说话，只是取下套在手腕上的黑色发圈，默默将头发束成了一条马尾。其实为什么在明知生命所剩无几的情况下，还要来这距离祖国几万里的地方做志愿者呢？
大概，眼前的这来自不同国家不同肤色的年轻人就是她心里要的答案吧。看着他们鲜活的、年轻的、飞扬的脸，她大概就有勇气告诉自己，并不是这世上的每个人都需要和命运做抗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