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文辉把尿素六改十的技术方案细细讲了一遍，苏若颔首道：“你还是动了脑子的，这个方案的确可行，不过有几个地方得改一下。”
省化工设计院完成过多个小氮肥企业尿素六改十项目，在这方面有着丰富的经验。耿文辉虚心请教道：“苏工，有哪些地方需要改，您说就是。”
苏若指着中压解析一节的内容道：“中压解析的一段高位热能非常可观，你们没有利用，而是直接用循环冷却水冷却。这样做即浪费了高位热能，还白白消耗了循环冷却水，一进一出是一个两输的选择。”
一个成熟工艺的技术改造过程其实就是一个能量回收和利用最大化的过程。原本白白浪费的能量得到了有效回收和利用，就等于节省了煤炭、电力等能源的消耗，可以大幅度降低生产成本，从而提高产品在市场上的竞争力。
耿文辉豁然开朗，惊喜道：“苏工，我们还真没想到这一块。这个该怎么做才能把热量回收利用？”
苏若笑道：“你不是设置了预分离器吗？把预分离液与一段甲铵液换热，提高温度后再进蒸发器不就行了。”
“哎呀！我怎么没想到呢？”耿文辉拍着脑门道：“这主意真是妙啊！”
苏若谦虚道：“这个思路也不是我们想出来的，是经过好几个小氮肥厂先后试验逐步摸索出来的，应该属于行业集体智慧的结晶。”
耿文辉感慨道：“还是得多出去走走，到其他企业去参观学习，光从期刊杂志上获得资讯是不够的。”
“有些技术诀窍企业是不会公开发表的。”苏若提醒道：“现在是市场经济，跟以前的计划经济时代不同。小氮肥厂之间彼此存在竞争关系，人家好不容易把东西研究出来，当然不会免费跟你分享。”
“是啊！”耿文辉思量道：“还是得有自己的东西，人家才肯跟你交换。自己有总比别人有要强得多。”
苏若边看方案边提意见，耿文辉一边听一边记，最终记了满满五六页纸。
顺完方案后，苏若蹙眉道：“你这个项目打算多久要图纸？”
“我们原本计划留给设计的时间为三个月。”耿文辉商量道：“您看够用吗？”
“三个月紧张了点。”苏若道：“不过我估计即便拖上几天也不会影响你们的工期。”
技术方案商量完后，耿文辉干脆道：“苏工，合同您起草吧。反正也没什么特别的，主要把设计内容、设计工期和费用写清楚就行。”
“行啊，我那里有现成的模板，写好后先给你发传真，没问题了我再签字盖章。”苏若忽又道：“你这个项目我想让付兵做主装置，到时候你可以找他催图。”
省化工设计院论资排辈现象严重，一般化工类本科毕业生干上五年才能独立承担主项，十年左右能担任专业负责人，十年以后才有可能当上负责项目的设计经理。
付兵才毕业四年便能独立负责主项，在年轻人里面已经算是进步神速了。
苏若提到了付兵，耿文辉心道：“说不定霍鹏程和吕海鹰等人也会参与到我的项目来，到时候我作为甲方可得好好招待这帮老伙计们。”
谈完了项目跟合同，耿文辉借机请教道：“苏工，从您的角度看，我们厂上完尿素六改十后，下一步怎么发展为好？”
进入2000年后，由于煤价上涨、化肥价格下跌的缘故，小氮肥企业普遍生存困难，不得不想尽一切办法求生图存。
二十一世纪之初，对于小氮肥企业来说，活下来已是第一要务。
“你们企业算是不错了。”苏若感叹道：“去年你们搞了型煤技改项目，成本降低了不少。今年听说你们在合成氨上又要搞消耗控制项目，如果能把成本再降低一些，那你们厂在行业里就算得上成本控制的佼佼者。”
耿文辉吃惊道：“这些事您都知道啊？”
“那是。”苏若笑道：“你忘了，咱们院好几个人的亲戚在你们厂子里呢。”
化肥厂足有几百号人，人上一百形形色色，但凡有点事相瞒也瞒不住，传来传去传到厂外也不足为奇。
耿文辉无奈道：“消耗控制项目需要等合成氨装置停车后才能实施，所以最快也得等到十月份停产检修。我们设想的虽然挺好，就是不知道最后能不能达到预期的效果。”
“敢想才能敢干。”苏若鼓励他道：“你像我说的一段热回收，不也是人家企业想出主意来又大胆试验，才取得了最终的成功。光想不干只能是空想，不会有实际意义的。”
耿文辉见跑了题，只得又问道：“苏工，我们厂以后继续扩产尿素好呢，还是再上别的新厂品好？”
苏若略显为难道：“你们企业发展方向上的事，我一个外人不好提建议，还是你们自己研究的为好。”
耿文辉知道她有顾虑，宽慰道：“苏工，您接触的企业多，见过的成功失败例子也多。我就想听听您的意见，好开拓一下眼界和思路，以后不管出了什么事都不会埋怨您的。”
苏若见他态度诚恳，只得道：“我只说说其他企业怎么干的，你仅供参考吧。”
“行啊，您说就是，我听着呢。”耿文辉竖起了耳朵聚精会神侧耳倾听。
苏若回忆道：“小氮肥企业资金有限，大部分尿素厂家扩产到六改十之后选择的道路五花八门。有的新建三聚氰胺，有的投产甲醇，有的上复混肥，还有的选择继续扩产。但是总得看来，目前这几种选择思路都是可以的，都算不上错。”
“三聚氰胺？”耿文辉琢磨道：“我听说好几家尿素企业准备上三聚氰胺，这种产品很赚钱吗？”
苏若表情复杂道：“三聚氰胺原料是尿素，属于尿素的下游产品。尿素厂家如果想丰富自己的产品链，三聚氰胺的确是个不错的选择。”
“不过……”她踌躇道：“国内化肥行业的特点是，只要有赚钱的项目，大伙肯定是一窝蜂跟着上，几乎没有什么理性。三聚氰胺投资不小，技术上也不算太成熟，如果建成后不能马上生产，必定会成为企业沉重的负担。”
苏若最后建议道：“所以选择时需要慎重，最好引进一批熟悉工艺的技术人员后再决定是否上马。”
耿文辉若有所思道：“您说的没错，我也觉得没有懂行的人，是不能仓促上马这类项目的。”
“其实……”苏若犹豫道：“继续坚持扩产尿素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她顿了顿继续道：“尿素生产规模化效应明显，你们原本是套四万吨小尿素，即便扩产到十万吨，消耗指标也赶不上813和1830。何不如集中宝贵的资金新上一套813项目，甚至可以直接上马1830。”
“1830！？”耿文辉心道：“一套1830少说也得四五个亿的投资，即便采用贷款的方式，我们厂自有资金也得高达一点五个亿，把我们厂全卖了也凑不齐这个钱呀！”
“如果资金确实困难，暂时上一套十万吨甲醇也是不错的。”苏若缓缓道：“投资不过五六千万元，一吨甲醇的利润能在三百元左右。尿素市场形式不好的情况下，可以转产甲醇来回收资金。”
甲醇合成的原料是二氧化碳和氢气。对于尿素厂家来说，可以从合成氨装置引出氢气，再从尿素装置引出二氧化碳。所以尿素厂家副产甲醇，在原料供应上是没有问题的。
只不过副产甲醇会相应减少合成氨及尿素的产量，因此需要综合平衡各自产品的需求量再确定如何调配。
可惜十万吨甲醇需要投资五六千万，即使按照五千万估算，化肥厂也得准备一千五百万自有资金。目前来说，穷的叮当响的县化肥厂确实拿不出这笔钱来。
钱！还是钱的问题！耿文辉犯愁道：“我们厂现在缺的就是钱，甭说五六千万，五六百万也拿不出来啊。”
苏若同情道：“是啊，小氮肥企业受制约最大的因素就是资金不足。靠企业自己造血谋发展不是个明智的办法，还是得找到能合作的大财团，否则早晚在市场竞争中落了下风。”
贷款也得有必须的自有资金，耿文辉心道：“今年有六改十和消耗控制项目已经足够了，明年看看情况，不行还真的找个财大气粗的外援。只是该去找谁呢？”
他猛然想到了黎朝晖，心头一动道：“黎家是靠着煤矿提供源源不断的资金支持才有底气进入氮肥行业，我要是能把岳父的公司拉进来，我们厂不就有资金来源了吗？”
只是氮肥行业竞争激烈，远不如采煤行业利润率高，即便看在他的面子上，龚信义也不一定肯把巨额资金投入进来。
更何况龚信义一旦答应融资，冬泉公司的大股东非他莫属，整个公司也会被龚家控制从而成为龚家的产业。
如此翻天覆地的变化，董事们尤其是身为董事长的衷保国十之八九不会同意。
除非企业陷入了面临生死存亡的绝境，否则这些人怕是绝对不肯放弃手里的企业控制权。
难啊！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