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近侍面容周正,正是投毒案时,一直跟在沈京鸿身边,提食盒探病的侍从。
她在翠微搀扶下,登上门前玉阶:“你是殿下常提起的宋节么?”
近侍答道:“属下不才,承蒙王爷记起。段小姐您才是王爷心尖人,宋节日后还需承蒙小姐关照。”
“我初来乍到。有些地方,需你帮衬。日后有劳了。”段红绫让翠微取出书信,交给近侍宋节。
宋节双手接过,辨出封上是王爷笔下行楷,将信收在袖中,弯腰抬手指向府内,作恭请状:“暑天燥热,还请小姐里面歇息。待黄昏凉爽时,属下陪同小姐,共览府中事。”
说罢,侍人躬身散开,让出一条道。
建王府盘踞半山之上,无清泉湖泊,多奇石绿树。
屋墙青白,房瓦淡灰。画廊十里,绘着山峰入云。
素雅开阔,看着舒心。
翠微和其他仆人收拾行囊、整理屋子。段红绫则坐在大堂里,吃着后厨端上的冰点甜食。
荔枝膏、冰圆子、青梅甘露,样样都是她爱吃的。
旁边还有侍女摇扇,舒服极了。
过了半个时辰,她吃完甜点,准备去凉水台小憩。正好宋节赶来,拱手问她喜欢什么房中摆设,好叫下人置办。
见段红绫一时难开口,宋节便换种方式,不直接问,而是让她做选择。
例如“房中屏风要云涛松鹤图、葡萄花鸟图还是梧桐双鸾图。”
“云涛松鹤。”
“房中挂珠帘还是纱帘。”
“珠帘。珠子用无色琉璃珠。”
诸如此类。
待到黄昏,她房间终于收拾好。
宋节请她移步房中,确认是否满意。
段红绫从凉台走去内院,一路上没见多少仆人。
“我们府上共有多少仆从?”她问。
宋节答道:“加上属下,共一百人。”
她不动声色,心里却惊讶:建王府仆人,怎么比段府还少。
段红绫:“偌大王府,只有一百人,可够用?”
宋节笑道:“王爷说,王府内不养闲人。府里人少,但个个都能担事。一天下来,活儿都能干完干好。忙是忙些,但是我们的月例很多。”
接着,宋节便跟段红绫讲起府中事务。
从府内用度开支、物料采办,讲到府外田亩收租、商队回利。
从府内一日三餐,讲到府外与其他权贵回礼往来。
段红绫回想自己协理六宫,光管银钱、进用品,置办节宴,就让人头疼。
没想到,建王府的活儿,比后宫还要繁杂。
宋节注意到她眉头微皱,和气道:“段小姐不必担心。府中事务,我们做仆人的,都能给您办妥。您只需过目后,批准或不准即可。”
不必事事躬亲,只需做决定,剩下的事交给仆人处理。
这好啊。
段红绫舒展眉头,轻松不少。
傍晚黄昏时,回廊云山也染上晚霞艳色。
她的房间,在沈京鸿房间隔壁。
门口堆放一排牡丹,红若她唇上胭脂,绽开极盛。
红牡丹在青灰调的王府中,显得格格不入。
“小姐,都给您收拾好啦。”翠微换了身青绿衣裳,与府中仆人同色打扮。
收拾屋子的仆人们,在屋外站成一列,等她过目。
段红绫跨进屋子,打眼四周看看。
黄梨桌榻桐木柜,琉璃珠帘绿窗纱。
窗边吊着兰草,书案摆着文竹和焚香小铜炉。
宋节在旁边道:“王爷在信里吩咐,说小姐您心向淡雅。让我们布置素些。”
“殿下有心了。”段红绫撩开琉璃珠帘,环顾四周越看越喜欢。
竹兰漪漪,悠然素净,与她的喜好扣的严丝合缝。
整个屋子,如一卷石青山水画,十分和谐。
绕过云涛松鹤屏风,她走到床榻边,忽然止步,低头看着被面,眉头皱起,一堆话噎在喉咙处。
这床大红牡丹被面,宛若在绿意水墨中,泼了一盆红,醒目的让人尴尬。
但凡换个素色被面,都比这强一百倍。
段红绫后背发麻,不禁怀疑沈京鸿,对美的欣赏是否有偏差。
但仔细一想,这人穿衣得当,作画好看,应该知道红配绿,略显俗气。
还能这么配,多半是“千金难买他乐意”。
他喜爱红牡丹,就摆的到处都是,不管是否突兀。反正这是他的王府。
段红绫伸手轻抚蚕丝被面,指尖描画牡丹纹绣:“宋节,这被面……”
“这牡丹被面是王爷精心挑的。”宋节哈腰道:“王爷在信里说,屋子如何布置,皆由着小姐心意,唯独床榻,希望小姐您能担待。”
“担待”一词都出来了,还能怎么办呢。
姑且先随他喜好。
“我很喜欢。”段红绫笑道:“殿下的心意,怎能不喜欢呢。”
宋节听罢直起身:“小姐喜欢就好。若没要改动的地方,还请小姐去堂中用晚膳。”
虽说被面让她有些嫌弃,但是其他地方,还是很迎合她的喜好。
今夜膳食,是清鲜咸甜的苏州菜。
段红绫吃的很开心。膳后一口茶,还是她喜欢的香林叶。
她的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仿佛被沈京鸿参透。
用完晚膳,天落夜幕。
远离汴京闹市灯火,建王府上星河流淌,璀璨夺目。
翠微扶着她去往书楼,见她眼中带笑,自己也高兴:“殿下待小姐真好,大方还投小姐您所好。汴京的姑娘,都没小姐您有福气。”
“殿下待我,确是极好。”
她抿抿嘴,品品唇边舌尖残留甜茶香,散着小步,心里感慨。
不知前世,在她死后,沈京鸿称帝,立了谁做皇后,纳多少妃子。
待在他的后宫,哪怕是低阶的贵人、才人,估计比做沈烨的贵妃,要愉悦得多。
“真羡慕。”她走在廊间,吹着晚风,抬眼望着天上弦月。
望着明月,不自觉想起沈京鸿。
如果他将来不是帝王,如果他没坑害过自己,她或许会真心喜欢他吧。
牡丹裙裾拂过青石台阶。
月光溢满庭院,如水澄澈空明。
她跟随宋节,来到书楼,准备处理建王府事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