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红绫披着牡丹兜帽斗篷,来到甜水巷,在一家青楼找到沈无双。
满目红灯绿酒,十丈艳绸。他和他的轮椅,被一群莺莺燕燕簇拥着。
开门做生意的,谁不认识燕北首富沈三爷。每年被朝廷抄一回,依旧是首富,该多有钱啊。
“爷,今夜在奴家屋里歇息。奴家的腰习过舞,保准把您伺候的舒舒服服。”
女子们嗓音娇软,弯弯绕绕如烟撩人,伴着她们身上浓烈的胭脂水粉。沈无双抚着胸口,呛的不停咳嗽。他习惯漠北风沙,却始终无法习惯脂粉香气。
沈无双喊来青楼妈妈,掏出一张千两银票,将姑娘们都打发走:“再敢来人烦我,明日你家门面就没了。”
鸨母欢喜地将银票收好,点头哈腰:“爷说的是,这些姑娘都是些俗物。哪配得上爷。要不是咱家头牌铃仙,正在楼上,缠着户部那小子。老奴也不会派一群俗物叨扰您。”
户部军需科的小官,拿着他被抄的三万两银票,来甜水巷要给头牌铃仙赎身。
“银票呢。”
鸨母从衣襟里摸出一张三万两银票,在他面前展开:“在这呢。爷吩咐的事,老奴一直记在心里。”
银票一直被鸨母举着,没有递给他的意思。
大家都是做买卖的人。有些规矩,就算是皇子,也要遵守。
沈无从荷包取出两张三万银票,放在桌上:“赏你的。”
“爷,您可真大气。能给爷办事儿,是老奴几辈子修来的福气。”鸨母眉开眼笑,将手中银票恭敬递给他,一手将桌上银票抹走,塞进自己衣下。
沈无双与仆从,翻着记票号的账本,确认这张银票,一年前被户部抄走。
看着沈无双专注账本,段红绫和翠微被姑娘们堵在门口。
“这不是未来的建王妃嘛。”妓们上下打量她,闻见她通身酒气:“莫非喝醉,一时走错,来我们这儿讨乐子。”
先前喂的醒酒汤,发挥功效。
她脸上酒红未散,头脑却清醒许多,直接瞪向妓们:“我来这找人。让开。”
汴京不少烟尘女子,恋慕才华绝艳建王爷,读过他写的诗,见过他那张俊俏的脸,再也忘不掉。
“建王爷不在这儿。”妓们不喜欢段红绫,但碍于她的身份,不敢放肆。
段红绫道:“我家殿下当然不在这。”她从荷包掏出几两银子,当作进门的费用:“我找里面那位王爷。”
如果段红绫是三爷请来的人,把她拦在门外,三爷定是不高兴的。妓们掂量手里的银子,寻思半天,别扭着让开一条道。
段红绫如今在汴京,是一等有头有面的人物,入夜出现在青楼。引得在座人,目光都跟着她走。
“那不是段红绫吗?怎么来这儿了?”众人私下议论,寻摸明日汴京头条,必是“建王远在北疆,段红绫出入青楼为哪般”。
段红绫感受到周围视线,依旧抬头直背,不在乎明日,自己会被流言传成什么样子。
她与沈无双汇合,在鸨母带领下,上了楼。
沈无双腿脚不便,被侍从背着。
廊里两侧门上,被烛光映照几双交缠人影。喘息声娇媚,夹杂着甜言蜜语,腻得段红绫胃里一阵翻涌。
她忍着不适,与鸨母来到头牌面前,与沈无双对上眼色,一脚将门踹开,然后退避在屋外。
保不准里面是什么香艳景象,她不方便直接进去,与翠微靠着墙,仔细听着里面动静。
“大人好雅兴,户部的事都忙完,跑这里挥霍了?”
男子本与花魁咂舌,被一脚踹门声吓得,直接从榻上滚下来。
“三、三殿下。”男子捡起散落衣物,遮住自己下身,见鸨母和沈无双手中的银票,方知自己被算计了。
沈无双一双丹凤,垂眸看衣衫不整的男子,沉冷道:“三万两是谁给的。”
男子说,这是正经俸禄,自己爱慕铃仙姑娘,便拿所有积蓄去钱庄换成一张整银票。
“撒谎。”
沈无双言辞微厉:“燕北各个钱庄老板,本王都熟络。骗我,你可要想清楚。”
户部人人都知,沈无双在商路上,神通广大。可事关贪污受贿,掉脑袋的大罪,谁敢承认啊。
男子咬紧牙关,坚持这钱是自己的俸禄。
段红绫在外听着,觉着沈无双明明有票号作为证据,让男子心服口服,但他却不用。
屋里人相互周旋,她有些恼,转身进去:“既然大人觉得我和三殿下冤枉你,那就让御史台查一查。”
御史台,监察百官,大都是建王爷的人。段红绫如今四处奔赴,说话办事,与沈京鸿越来越像。如今一言不合,把御史台牵进来,也像极六皇子。
男子见段红绫出现,眼圆睁着,惊得下巴合不住。本以为沈无双找自己,事仅限于贪财,没想到段红绫也跟着。这下事大了。
被建王府的人盯上,轻则一生无望,重则九族全灭。在汴京,这从不是一个笑话。
男子连说话都不敢,划拉起衣物,随便穿上几件,径直跑出屋外。
“站住!”段红绫提着裙摆,拼命追着,跟着奔下楼。
青楼堂中客人,正吃酒享乐,忽然见楼上窜出一衣衫不整的狂徒,似是逃命,在人群中横冲直撞。
姑娘们吓得扑进官人怀里。正在唱曲的歌妓,也收了声,抱琴躲到一边。
段红绫也跟着从楼上奔下,喊向门口,倚车而立的近侍:“宋节!抓住他!”
听到她的喊声,宋节定睛见青楼,有一人腰上系着粉带,正好奔到大门:“段小姐,是个人吗?”
得到她确认,宋节才敢出手,几步上前,扯住男子肩头,将其摁倒在地。
街上人都看向青楼门口。
有男子狼狈从青楼跑出来,本不是稀奇事。说不定是被家里母老虎逮住,或者欠了青楼的钱,才如此。
但后面追的人是段红绫。这就百年难得一见了。
街上人远远看着,小声跟身边同行人嘀咕:“今夜汴京真是热闹。”
同行人用胳膊肘怼了怼,指着甜水巷另一头。白衣男子身后跟着一些护卫,骑马向着青楼方向去。
大家抱着看戏的心,见到那身白衣,都不敢说话。
“叫你跑。”段红绫双手叉腰,大喘几口气。沈无双也被仆从背下,安置回轮椅上。
两人一合计,决定送男子去御史台,刚命人押男子上马车,便听见远处马蹄声渐近。
“段红绫。你又想干什么。”
她抬头见沈烨驾着马,居高临下俯视自己,欠身道:“小事而已,怎把嫡殿下您惊扰来了。”
沈烨本在府里临摹字帖,听“鸟儿”说,段红绫和沈无双去甜水巷。去就去吧。在沈烨心里,段红绫跟沈京鸿一样,都是不老实的疯子。
但是,“鸟儿”又说,他们貌似要找户部军需科的人。沈烨坐不住了。
“小事?”沈烨瞥向马车,语气故作轻松:“绑押朝廷官员,可不是小事。段红绫,你是不是很久没坐过牢了。”
她淡然笑道:“牢中阴冷可怖,红绫一年多前刚坐过,不敢忘。殿下您说,红绫绑押朝廷官员。这罪名,红绫担不起。”
段红绫轻轻掀开车帘。男子双手被俩侍卫一人一边握着,没绑没押,但也动弹不得。
“跟沈京鸿学聪明。敢与我咬文嚼字。”沈烨驾马小步到她身侧,眼眸一暗,低沉道:“把人放了。否则——”
这话故意没说完,留着半截,让她自己掂量。
沈无双道:“你别吓着姑娘。人是我让抓的,你有什么话,都冲我说。”
沈烨调转马头,在众人面前,下马走到沈无双面前,出于礼节,特意向自己兄长作揖。
虚假的敬意,沈无双一向不屑。他望着沈烨向自己走近,直接道:“你有话就站那说。”
沈烨置若罔闻,走到他身前,俯身低声道:“夏日将至,我尚未拟好查抄令。你自己就把罪名送来了?”
沈无双使个眼色,让侍从推自己远离沈烨,当着众人面道:“户部军需科官员,一年俸禄三千两。这位大人看样貌也才二十几,竟能拿出一张三万两整的银票,在甜水巷花天酒地。”
他一年辛苦赚钱,结果貌似被贪了。
沈无双心里不畅快,便过来“友善”地问一问,究竟是什么情况。问不到,就“友善”地请人去御史台走一趟。
仅此而已。
轮椅一转,他睨向沈烨,啧声道:“沈烨。当初,父皇将户部交给你,代为监管。出这种事,你该找父皇赔罪了。”
在百姓面前,被沈无双笑话失职,沈烨脸色阴沉:“户部有人贪盗。我自会处理。三皇兄请把人交给我。”
等了一年,才等到的人。怎么可能交给沈烨。
段红绫欠身道:“嫡殿下。此人可能贪了三万两,兹事体大,交由御史台更妥当。”
沈烨瞪向她:“段红绫,请你遵守女子本分。政局不是你一个女人,可以议论的。”转眼又看向沈无双:“商人也不可掺和。”
说罢,沈烨微微抬手,身后侍卫围起马车。
“把人带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