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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6 章 番外 孤雁南归(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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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谷里永远不会忘记十二岁的秋天。

    草原秋天的夜晚凉风习习,十二岁的阿谷里正坐在草毡上细细为受伤的谭天部士兵涂药。

    草药煎得有些浓烈,味道呛得阿谷里直咳嗽,眼中泪水在打转。

    十二岁的孩子,入秋来已见过太过的皮肉骨血上血淋淋的残忍伤口,但没有办法,他是谭天部继任的巫医。

    “师父……”阿谷里看着士兵痛苦的表情,终于忍不住哭喊道:“为什么大家同住一个草原,一定要这样自相残杀?”

    师父没有办法回答他,无法同一个十二岁的天真少年解释,诏国与北羽国两军交战,僵持不下,需要从各部选一位美女当作礼物送出去。

    谭天部选中的人……是部族首领心心念念已久的姑娘,因此战争一触即发。

    “首领怎么能这么自私,为了自己的私念,将这么多人的性命这样践踏!”少年阿谷里不忿道,“总说红颜祸水,红颜祸水,真没想到世间真有这样的祸患!”

    巫医摇摇头,苦笑片刻,又埋头开始煎药。

    阿谷里心中不仅厌恶着大王,更厌恶着这位造成部族交战的“红颜祸水”,直到——

    直到那个清晨,熹微日光照亮了草原,秋天的风凉凉刮过。

    战争还在继续,阿谷里今日却被师父派了别的任务。

    部族里有个姑娘骑马摔伤了,腿脚折裂,师父忙不过来,便派了他去救治。

    阿谷里手中提着药箱,心怀不满地来到大帐,姑娘住的帐子很大,他掀开帘子走进去,看到了穿着素色长衫的身影,手中正捧着一本不知哪儿来的书,静静地坐在榻上。

    阿谷里没好气地走上前去,心中还挂念着那些痛苦地鬼哭狼嚎的受伤士兵,便嘟囔道:“真没听说过草原上的姑娘骑马能摔了的……转过身子来,脱了鞋子给我看看吧。”

    姑娘放下书,转身笑了笑,却也不恼,只是用手轻柔地一点一点卸下靴子,将裙角撩起来,脚腕已红肿了一大片,仿若阿谷里前些天被首领赏的烤猪蹄儿。

    阿谷里匆匆上药,动作不够轻柔,姑娘疼得忍不住喊了一声,却也没有责怪的意思。

    少年越发手忙脚乱,上好药后,才不好意思道:“对不起姑娘……我实在是心中太挂念那边军帐中打仗的哥哥们,他们受的伤很严重,实在是……”

    他语无伦次地解释,姑娘却听得认认真真,抬起眼眸道:“外面在打仗吗?”

    “啊?”阿谷里惊讶道,“你不知道吗?听说大王要谭天部的一个美女,首领看上了这个美女,不肯让出来,因此才打起来,已经死了好些人,伤的人更是数不胜数……”

    姑娘沉思片刻,才点点头问道:“你觉得此事有什么解决的法子吗?”

    阿谷里急得快哭了,草原上的勇士们素来骁勇又忠诚,首领一声令下,他们便上前横刀立马,从不苟活。

    他痛心疾首道:“我也不知道……总之,都是红颜祸水惹的祸,如果首领肯把那个美女交出去,也许大家就平安了。”

    “那你觉得,那个‘红颜祸水’……”姑娘叹了口气,“她若被交了出去,被送到敌国,与死也无异了吧?”

    阿谷里目光黯淡,只好悻悻道:“一人死而保无数人生,也是值得的。”

    “嗯……”姑娘穿好了靴子,又捧起书,不再看他,只是愉悦地笑道:“你说的很对,回去吧,谢谢你了。”

    *

    阿谷里连着几日来为姑娘治伤,与她渐渐相熟,才知道了她与他素来认识的草原姑娘颇为不同。

    她叫穆云珠,年长他三岁,与整日骑马拉弓打兔子的野姑娘们不同,她幼时有心疾,不宜剧烈活动,因而养成了安安静静的性子,平日里呆在帐中便是看书,看书,看书。

    草原人大多鲁莽,能找到的书无外乎只有寥寥数本,早被她读了个遍,偶尔首领会带人去边疆与诏国人交易,能为她换回几本书来,因此倒是有了许多可读之书。

    阿谷里心中暗自羡慕着云珠阿姐,总觉得她小小年纪,才华横溢,能受首领青眼相加,已是不易。

    云珠阿姐为他讲南方的文化,诏国的诗书礼义,文赋骈章。他坐在帐子里,袅袅香气燃起,她便捧着书字字珠玑教他念诗,教他读书。

    直到冬天,战争消停了几月,草原被大雪封盖,阿谷里心中欢喜,整日带着兔皮毛帽子,踩着大雪去寻找她。

    她的脚伤养得已大好了,难得心情不错,身上披了毛绒的披风走出帐外,与阿谷里一同踩在雪地上,雪被踩得咯吱咯吱响。

    他突然喟叹道:“阿姐,南国的诗里总写白雪红梅,可我们草原上竟只有一片雪原,想起来真是遗憾啊。”

    穆云珠蹲下身,双手捧起一捧雪,又扬洒于天空之中,飘落瞬间,她轻笑道:“我要去诏国了,你同我一起去吧!去了以后,也许就能看见诗书里的美丽世界,春天的柳枝,夏日的荷花,秋天的枫叶,凛冬的红梅……”

    阿谷里大惊失色,“你要去诏国?这是……这是什么意思?”

    她对着他盈盈笑,苍白的脸在大雪中显得凄然,“你不是说过,解决战争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一个人去牺牲,换部族其他人的平安……”

    他捂着嘴,双手颤抖,第一次听她一字一字道:“我就是那个红颜祸水,对不起……这么久才告诉你。”

    “不……不是……不是的……”十二岁的少年语无伦次,他从未想过日日相伴的阿姐就是那个“红颜祸水”,此刻加诸于自己身上,他才感到心中万分不愿让阿姐去牺牲。

    未来得及说什么,她已转身踩着雪走去,轻声道:“你不要怪首领,只能怪我,之前是我不愿意去,首领只是……不愿意逼我罢了。”

    他第一次用一个男人的目光打量阿姐的侧影,她虽穿得臃肿,却掩盖不了一身的温婉气质,宛若……

    宛若江南诗书里红妆的姑娘,素手捧着一卷书,有女静姝,妁妁其华。

    他看着她走远,心中五味杂陈,没有敢追上去,心中的一丝别样情愫将他千丝万绕,紧紧纠缠。

    他不敢上前。

    *

    大雪簌簌而落的那一天,凛冬已至。穆云珠坐上了首领的车架,亲自被送往大王的军帐,等大王身边的侍女为她好好打扮一番,送往遥远的南方。

    阿谷里站在遥远的地方望着她,心中纠结万分,却也不敢上前。

    少年第一次感到心在发疼,那一天那么冷,她穿得那样单薄,他能看得见她窈窕的身子艰难地踏上马车,朝着身后张望了一眼。

    遥遥对视,少年只能目送她离开,然后蹲在大雪之上,拼命跑回自己的帐中,求着师父,治一治他的心病。

    巫医抬手拂去他发丝上的雪,才道:“世上有很多病无法医治……尤其是,心疾……”

    *

    阿谷里二十七岁的时候才娶亲,一转眼已是十五年过去。

    草原儿女成亲素来很早,且没有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只需青年男女互相爱慕,便以天地为鉴,知会一声族人,便行大婚之礼。

    十五年来,阿谷里醉心于医术,整日与他的巫医师父四处游走,调香炼药,又素来喜爱游走于诏国边境,总能换来一些新鲜玩意儿。

    他是草原上为数不多的喜爱读书的男儿,儒雅的气息让他显得翩翩玉立,无数姑娘爱慕着这位巫医传人,可他总是安静又淡漠,冷静地同每一个人保持距离。

    这一年,诏国皇帝驾崩。

    他在诏国的边城打听着她的消息,百姓窃窃私语着,从北羽国去的云妃,这一年成了太后。

    心中不知什么东西蓦然碎裂,他默然离开这里。

    回到草原,素来漠然的他,终于对向他献殷勤的姑娘露出了笑容,他终于在草原娶了妻子,生了可爱的儿子。

    往事很难放下,尤其是少年时期难以释怀的故人,可如今竟是心中,突然释然放下了。

    她过得很好吧,她成了诏国最了不得的女人,拥有无上的权力。

    这些年,她见了多少春日拂柳,夏日荷花,秋日的染枫,与冬日白雪之中娇艳的红梅。

    大概还有诗书中的温婉水乡,听着南国的鼓乐之声,连南国的衣衫,都那么温柔静好,都是她喜欢的模样,她会有看不完的书,读不完的诗,还有……

    还有很多疼爱她的人,不同他从前一直在默默渴盼着她去牺牲……

    她再也不会回来了。

    他从未想过还有再见的一天,不过区区五年后,他的儿子已会咿呀作语,妻子贤惠又温柔,他一直以为草原之上这样的平静生活会一直继续。

    那日又是秋天,儿子在草原上奔驰,露水沾湿了他的鞋子,阿谷里怀中抱着孩子,正哄着他,陡然抬头,看见了那张少年时期念念不忘的脸庞。

    岁月没有在她脸上留下任何痕迹,她对着他微微笑着,“阿弟,好久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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