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雪从枝条落下的窸窸窣窣声钻进耳畔,仿佛一丝凉意也随之钻了进来。
小孩儿的鼻子钻进被褥。
方才只是垂下的眼帘完整闭上。
唯有揪着原归舟食指的手掌,越来越紧,紧到甚至让原归舟也感觉一丝痛意。
原归舟看向被捏痛的食指,觉得他没做错,甚至是为知雪好。
既然困,何须强忍着。
相比迷糊时海市蜃楼般的快乐,还是清醒状态下的洪水猛兽更为可怕,不是吗?
原归舟想,倘若他清醒时有了今晚的记忆,会恨不得时光倒流吧。
“唔。”原归舟想到知雪可能的反应,突然乐了。
而被褥之外,空留小孩儿一枕头的长发。
原归舟的手指解放了。
他将被捏痛的食指放在眼前细瞅,有了些红晕。
“呲——”原归舟听到床上传来某些声响。
像是木质东西被踢走。
原归舟望去,有些意外。
是一把小小的木剑凭空出现,适合放在小孩儿抓周礼上的木剑。
噫,他藏在地窖里放在木箱中的东西,因为日后剧情用得着,便存着了。
“我拿走了。”原归舟看似在告诉知雪,其实在自言自语。
剧情还用得着呢。
他掀开帷幔,暖黄的烛光轻轻洒了进来。
“我走了。”原归舟道。
拇指食指捏着帷幔正要放下,被褥里传来知雪闷闷的嗓音,仿佛流沙进了嗓子,声音沙哑又难听:“我不想吃药。”
原归舟疑惑,思维跳的有点远啊。
但不吃药可不行啊,病都好不了了,血也补不了了。
原归舟道:“可以吃糖的。”
怕苦的话,有糖。
“……”对面沉默半晌,原归舟提着帷幔等了会儿,没收到回答,猜测睡了,悄悄放下了帷幔。
帷幔里却传来声音:“我也不想吃羊。”
原归舟恍然大悟,这是小孩儿以前昏迷状态的迷糊话啊,可能是心理创伤。
于是放柔了嗓音:“我不逼你吃羊。”
帷幔内再次安静。
原归舟抬步准备离开。
帷幔内又有动静。
“我不喜欢剑。”
啧。
原归舟驾轻熟就:“我不逼你练剑。”
一边想一边又不自觉地想起卫斐。
——卫师兄可是宗门著名的剑痴呢。
概率一下子减少了。
原归舟知道心里突然某些地方轻盈了起来。
漫无目的的想,狐狸现在这么小就让学剑了?哦,对,这么小正是练剑的好时机,年岁越长练剑越难了。
原归舟温柔道:“睡吧。”
帷幔内不置一词。
原归舟要走,又听到帷幔内的话:“他长于欺骗。”
再普通不过的话,原归舟却从中听出了几分悲哀。
他听出的那几分悲哀似云淡,如风轻,如同放在青花圆墩上的沙子,风一过便悄无声息的走掉。
“哥哥……”
“嗯。”
原归舟步伐如故,转过屏风。
“我疼……”
隐有哭腔,仿佛撒娇。
脚步微顿。
原归舟念起小孩儿白皙无暇的肌肤上狰狞丑陋蜈蚣般的伤痕。
在成年人身上,原归舟会视若无睹。
闪过镜子中的脸突然闯入视线,原归舟看到镜子中的自己。
镜子很小,是个俯视的神态。
他这张脸依旧是笑的,笑得很符合温雅。
“你长于欺骗。”
原归舟挑了挑眉。
这句话不仅适用于知雪眼中的某人,却也极其适合原归舟。
为什么不答应他呢?
原归舟问起了镜中人。
镜中人善笑,然笑而不答。
原归舟做出口型:“他很困。”
镜中人也答:“他很困。”
理智在脑海中云淡风轻:“事已至此。”
原归舟眼珠一斜,镜中人形成倒影。
原归舟想。
对,事已至此,谁欠这一顿□□,这世间没有人会欠这一顿□□。
镜中人看不出想法。
他迈出步伐,镜中人的眼睛斜着,竟是一刻也不愿意离开镜面。
原归舟得了趣儿,一下子觉得好玩了起来。
“你教他九连环。”这是口型。
镜中人亦如是。
“□□没什么的。”
镜中人亦如是。
“卫斐没有哥哥。”
镜中人亦如是,甚至几不可察点了点头,随即眼珠儿转了转,便是眼珠子转也给人种认真思考的感觉。
原归舟觉得滑稽。
无论是镜中人,亦或者想这件事的自己。
为什么要想这件事?原归舟问。
为什么要想为什么要想这件事?原归舟又问。
原归舟笑了。
理智觉得这是个喜剧。
情感上回忆着那句话。
蜡油流到蜡烛台下,凝固。
“哎。”原归舟叹息。
收拾好铺了一地的被褥,将一切东西放置木箱,放进地窖,走向屏风后的软罗汉床,搬下罗汉床上方桌,铺好被褥,重新将方桌放好。
转过屏风,脚步声很稳,停在帷幔前。
帷幔前静静立着一道人影,人影随着烛火摇曳。
“你还醒着吗?”原归舟轻声问。
如果他入睡了,那便自己享用,美名其曰给受伤的知雪准备的,奈何知雪沉睡不能享用,还能立一波人设。
原归舟美滋滋的想。
他看到有一双手从帷幔中伸出来,仿佛推开两扇门似的推开了帷幔。
那手很小,露出的些微腕臂便有一道愈合的红痕,微抖。
“唔。”原归舟想,美梦泡汤了。
“我们去罗汉床上吧。”原归舟深吸一口气,把因为夜色勾连起来的剪不断理还乱扔到脑后,蹲下来轻轻刮了刮从帷幔后露出来的鼻子,“那儿宽敞。”
这夜色真恼人,扰人思绪。
原归舟被小孩儿捏住食指,一边走一边想。
他终于摆脱掉那不知从何而起的百转愁肠,美滋滋的想:我真是个大好人。
好人原归舟从怀中拿出糖,递给知雪:“喏。”
刚刚真是苦了这小孩儿了。
这个动作,有些熟悉。
某块中央带着红线的黑玉……
我——不,卫斐的寒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