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在这凝滞的气氛中，无影宛如鬼魅跪下，“属下一时昏睡，竟致贼人潜入……”
无影号称御前长城，刀枪不入、迷药无力……
“罢了。”对的是无影，眸光却一动不动紧盯着知雪。
知雪面如纸色，乌黑的眼珠子凝固般冻在眼眶中，宛如即将报废的机器慢悠悠运转。
在听到昏迷时，眼珠仿佛微晃的水波，轻轻一动。
原归舟捕捉到。
这是一种信号。
是一种极好的信号。
原归舟尝试着提了提唇，他根据艰难程度知晓笑容的难堪，立刻收了回去。
无影关了窗，风雪被挡在外面。
原归舟却觉得心中下了场极大的风雪，呼啸着，怒吼着，将在罕无人烟大雪中独自坚守的小屋掩埋。
“你可以杀了我。”
原归舟看到知雪轻轻地歪头，带着膈应人的笑。原归舟无数次在他眼中看到过讥讽、冷漠、杀意，可这一次，那双夜晚湖泊般的瞳孔中，竟掺着几分真。
大雪将小屋掩埋，无尽的夜色连接了皑皑雪地。风雪如潮，怒意涛涛。
原归舟从这乱七八糟的，如今想来可笑的心痛、震惊和那莫名其妙的失望中解脱出来。
这是希望。
他欲勾起唇，做出如常微笑。面部肌肉却意识不到这是希望的火苗，怎么也提不起来。
而当他看到小孩儿膈应人的、毫不掩饰恶意的笑，心头突的仿佛被重物击打，蓦地一跳。
心态出问题了。
原归舟意识到这件事。
他清楚意识到心脏升腾起的某种诡异的难受。先前哪怕卫斐屡次往他伤口上撒盐，他也能迅速分清哪种感情该剥离、哪种感情该留存——在不论这些感情是否真实的情况下。
“渣攻”对卫斐突如其来的多疑和暴虐，一定是：他那般风光霁月的人物成了如今模样，定然是吃不少苦。
而他现在垃圾般的难受，全仰赖知雪的身份成谜，和昨晚的不知轻重。
弄清知雪身份。
一刻也不能等了。
原归舟从未这般迫切。
“交给你了。”原归舟阔步朝门走去。
“是我要杀你！”知雪不怕无影射过来刀子似的目光，高声提醒。
原归舟脚尖麻木，涌入屋内的风雪冻住他脚步，如坠寒窖的身体尚未回温，偏回头朝知雪笑：“你那小个子……能杀得了谁？”
他不能怀疑卫斐。
也不能怀疑卫斐嫌疑人。
*
水液缠住知雪的双膝，吸食着他的温度。
手腕仿佛打死的结，扭曲而又让人背后发寒。
狐狸蓬松的皮毛悄无声息钻了进来，一脸兴奋的扑向遍体生寒的知雪：“小卫小卫！”
“我在那个大坏蛋身上嗅到了雪莲的气息！你能变大啦！”
狐狸顾不得风霜严寒，顾不得这是那个大坏蛋的领地，满脑子小卫即将恢复修为的欣喜。
“千年雪莲！灵力超级纯粹！一瓣莲就能补十年修为的！超级超级厉害！”
刚作恶的幼童宛如雕塑，眼珠间或一转。
他想起梅不息道：“你想知道原归舟的伤？在你回宗门前些日子，被魔族使了阴招放了毒，亏得有个对他痴心不改的苏琼华，愿意冒着没命的风险去给他摘药……”
“百年雪莲啊，那可是多少门派趋之若鹜的宝贝啊……”
魔族伎俩……苏琼华采药……雪莲……
卫斐盯着打了结般的手腕。
他犹豫着、缓缓将左手覆到打了结的手腕上。
手腕扭曲成诡异的程度，任何一人目睹也会忍不住后脊发凉，迅速握住自己的手腕。
卫斐左手用力，扭断敌人脖颈般的狠狠一转。
“咔擦——”
凸起的手腕骨头复归原位。
“你那小个子……”那个让他如同疯子左右摇摆的骗子回眸，面无血色，唇角一如往昔挂着令人讨厌的弧度，“能杀得了谁？”
“阿八。”没准呢、或许的、可能吧……或许呢。
他真的错了……
若是真错了……必须得偿还……
“小卫我疼！”阿八的狐狸毛被攥住，倒吸一口凉气不由叫痛。
“你确定？”额前碎发密密麻麻网住他眸底的异色。
“什么确定？”
“是雪莲……不是普通的白莲？”
“小——卫。”阿八因为不被信任忍不住叫出声，叫到一半想起此地非常危险，忙伸出前爪捂住嘴，“肯定是雪莲，千年的。我姑奶奶以前……”
嗡——
余下的话语在他耳边自动消弭。
大脑一片空白。
“我们回狐狸洞。”
“好耶！”阿八实在忍不住，爆发出一连串的笑声，“嘻嘻嘻嘻。”
*
另一边，原归舟疾步如风，衣袂乱飞。
“噬魂毒……”无影慌忙追出，“您的脸色……”
“无碍。”原归舟对无影牵了牵唇。原本虽白皙却不至于惨白的脸，今日惨白的仿佛被抽干了血，本该温润如玉的笑，竟给人阴森之感。
“您……”
“走了。”原归舟头也不回，疾步走开。
一楼小型书房内，笔墨纸砚俱全。原归舟提腕，挥毫画就。
似乎方才那场惊心动魄的窒息残留在手腕，好几次笔锋一歪，整张画毁掉。
揉成一团扔进纸篓。
他画的很快，很凌乱。越快，越凌乱，报废的纸张越多。
为什么画不好？
理智从凌乱的思绪中抬头。原归舟看着墨迹在白纸上晕染、越晕越大，直至透明。
目光细细逡巡过纸上墨点……心脏在缓缓的沉寂。
原归舟挥毫，落笔，毛笔仿佛一柄剑狠狠戳下去，毛炸，笔裂。
上好宣纸，被划破。
“主子……”无影一头雾水。
原归舟寻另一支笔，先前那支笔的报废无声无息带走了原归舟胸内不平之气。
须臾，一个成型的人物总算在他笔下成就。
一盏茶功夫，原归舟捏着方才草草画就的纸张朝风雪中走去。
“主子您脸色白的跟纸一样，暴风雪这么大，前些时日魔族入侵，门内奸细还没有查出，您这种身体，出去了恐怕会有差池。”徐岚疾步跟着原归舟向暴雪中走去，神态焦急的仿佛原归舟是去送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