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在于抬手轻拍苏御恒,“问你呢,怎么在这?”
“……”苏御恒转眸看她一眼,像是才意识到她在对自己说话一般,语气平板,“哦,刚好走到这附近。”
秦在于无心在这种问题上深究,她更头疼应该拿这人怎么办。
但有一点是明确的,她与洛辰瑜正在被人追杀,不能让他与他们一道。
她略作思量,给苏御恒指了一个方向,“你跟着我们恐怕不行,不如先回船上吧。”
苏御恒挪开了目光,看着地面,不知在看什么东西。他不答反问:“你们要去哪?”
秦在于如实告诉他:“小洛受伤了,我们准备找个地方休息一下。”
苏御恒“嗯”了一声,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我跟你们一起。”
秦在于心中无奈之情满溢。
传讯阵覆盖全岛,他想必也看到了。
在返回故洲的途中,她最害怕的就是此刻,怕到连与此有关的场景,都不敢做过多的想象。
苏御恒总有一天会知道,知道杀害他父亲、毁去他家业,与他有着不共戴天之仇的人究竟是谁。
秦在于想阻止、想隐瞒,却知道自己做不到,更没有资格这样做。
她不止一次地祈祷,祈祷鲁格不是那个刽子手。
可她也改变不了。
她好像在旁观一场山崩,巨石与泥浆从山顶崩裂,飞泻而下。她想冲底下的人嘶吼,想尖叫,却发不出来声音。
转头时,发现头顶阴霾灭顶而来。
将她也一起吞没。
无可改变,无法转圜,无能为力。
看似朝阳初起,实则轨迹已定。
秦在于努力控制住面上情绪,不让苏御恒看出端倪,回身去扶洛辰瑜。
她刚转过身去,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急促的铮然之声。
秦在于身体倏然绷紧。
视野中,只余青年苍白的面容,一双瑰丽似海妖的眼睛微睁。
……还有他胸前插着的一把白晃晃的长剑。
苏御恒的剑从来没有这么快过。无论在学院,在擂台,他的剑从来都快而带有三分轻。
就像他从前的心境,轻快、潇洒、快意。
在愤与懑之间走一遭,磨尽了少年人的松快,多出一份狠厉来。
他站在秦在于身后,在她毫无防备的情况下紧贴着她身侧出剑。
一剑中的。
扎眼的殷红顺着长剑的血槽被放出来,成股泼洒在地上。青年脸色纸一样白,漂亮的眼睛黯淡了神采。
鲜血滴落在泥地上……
在洁白的雪原上……
此中情景不谋而合,幻阵中汹涌澎湃的情绪猛然被激发,秦在于全身血液沸腾上涌。
只一瞬间的愣怔,下一刻,她回身就是一掌狠狠拍出。
情绪激烈之下,她这一掌没有留力,几乎使出了十成力道,正中苏御恒胸前空门,将他拍飞出去,重重撞上后面墙壁。
“咳!”苏御恒猛咳出一口血,看也不看地抬手擦去,扶墙站了起来。
秦在于猛跨一步,一手握紧剑柄,一手扶住洛辰瑜,飞速封住他心口几处大脉。
鲛人的强悍程度令人心惊,即使心口中剑,洛辰瑜仍旧站得笔挺,只微微侧靠,分出一点重量倚在秦在于身上。
随后,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举起,握住了秦在于握剑的手,在她惊异欲裂的目光下用力,将剑拔了出来。
秦在于刚要质问苏御恒,见状吓得肝胆俱裂,立马改了方向,怒道:“你干什么!不要命了?!”
洛辰瑜强笑了一下,口唇微张,似乎想出言安慰,最终却没能说出话来,连唇上都淡了血色。
秦在于狠狠闭眼,调整好气息,将洛辰瑜轻轻放在地上,举起短刀。
她看着苏御恒,一字一字缓缓问:“你干什么?”
苏御恒抬手,地上长剑微动,欲腾空召回,被秦在于一脚踩住,发出“铿”一声脆响。
她拔高声音又问了一遍:“你干什么!”
苏御恒抬眼看她,在目光相触的刹那移开视线,须臾又转了回来,眼中似有火光跃动,“我干什么?我在铲除混迹人群的海族!”
秦在于仿佛被一桶冰水从头浇到脚,所有的愤怒和不可置信被收拢到一起,找到了缘由。
哦,原来是因为这个。
就是因为这个?
她面上一哂,不知道是在嘲讽谁,“苏御恒,你看清楚了,洛辰瑜是你的同窗。”
苏御恒看着她,一双眼睛黑得像吞噬人的洞穴。
“我看得很清楚。”他道,“秦在于,耍我好玩吗?南海一行,苏家对你们以座上宾相待,可你们呢?”
他一指地上洛辰瑜,字字切齿,“这个鲛人操纵海兽摧毁浮城,而你,谁不知道你是故洲鲁格的高徒?你明知道自己老师都做了什么勾当,却还拿出一副悲天悯人的样子,说着所谓的同窗之情。”
“同窗?”他语气似乎恨不得将这两个字放在嘴里咀嚼,“你们也配吗!”
秦在于呼吸困难,像被人扼住了喉咙。她原以为之前得知文迩面目时是她最难受的时候,没想到一次之后还有一次,人与人之间的情谊也可以冷了一回还有一回。
她反驳道:“我没有耍你,你也没有证据,苏御恒。你凭什么认为是他操纵的海兽?他当时明明也在帮忙找幕后真凶。如果当初我们按照他说的做,说不定当时就已经找到……”
她突然顿住。
找到谁呢?洛茛吗?
在那时就将他揪出来,让一切无所遁形吗?
苏御恒哈哈笑了几声,眼里殊无半丝笑意,“那又怎样?非我族类,其心必异。鲛人族杀的人还少吗?你拜一个凶手为师,再同一只鲛人为伍,面上却还与我们朋友相称,不觉得自己很可耻吗,秦在于?”
秦在于的第一反应不是生气,是很不可思议。
这一刻她宁愿自己是幻听了,也难以相信这句评语是从面前这个人嘴里说出来的。
一道风刃闪电般凝结,冲天而起,带着千钧力道直刺苏御恒门面。
苏御恒侧身一让,在间不容发之际躲开。
秦在于一口气终于喘了上来,低头制止欲起身的洛辰瑜,“你别动。”
她再度看向苏御恒,声音沉了下来,“什么叫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苏御恒,你觉得海族很可恶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