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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章 水丹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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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十四章水丹青

    因长年得到茶气的清润,又时值年少,谭芊萩的双手越发的白皙而富有光泽,引得那些大胆的娃子们瞪大了一双双眼睛

    喜子因谭二爷今天不在场,故而,肆无忌惮地在人群里唱了起来:“小手小手白又细,堪比豆腐堪比笋”

    没等他唱完,就遭到旁边大人的一记暴栗。有人在低吼:“茶王神圣,怎可轻慢”

    看来,谭芊萩小姐的粉丝还真的很多。

    谭芊萩自幼倾情此艺,一双不进沙子的眸子从不把俗世浊物装在心里。故而,她对于这歌声浑然不觉,仿入茶汽清幽之无人境地。

    天地之间,唯余茶艺与她

    作为上一届茶王,谭芊萩深得师父青云老人的喜爱。青云老人是茶圣第四代传人,也是继老冷之后大堰河村最年长的人,今冬的腊八正将迎来他的两百岁生日。

    坐在两条老梨木长案后面的青云老人,他最引人注目的是那一双深邃明亮的眼睛。当年,谭芊萩和咕咕在他门下学艺时,他只需扫上一眼,便能知晓谁看似专心其实是在分心,谁进入学习境地慢,却能渐入佳境,谁积极过度却已不小心走了偏颇

    他培养的茶王已不在少数,从最年长的茶王摸鱼子到最年幼的谭芊萩,每一位弟子都是他“茶事”里清新的一抹神采。

    继青云老人之后,弟子摸鱼子是唯一领悟了“水丹青”真谛的茶人。

    尤让青云感到欣慰的是,摸鱼子将茶技中的精髓运用到医治百病当中,扩展出一番新的局面。

    如今,他的年龄几乎与甘花溪南岸茶山上最高龄的老茶树一样老啦,这着实让人感叹。

    西山千种茶、万般意从植株、叶脉到云气、地肥一向以来,青云无不以“人”的规格待茶,以“情”的留存来养茶。对“千古茶事”,真是件件了然于心啊。

    就在众人津津有味地欣赏着谭芊萩的赛前“表演”之际,青云大师却目不转睛地注视着那条伸向甘花溪下游的路。

    他在等待。他在等待着另外一个、与谭芊萩同样重要的人的出场。

    自摸鱼子东去之后,五年以来,老人一直为一件将要失传的绝技“水丹青”而忧心忡忡。

    所谓“水丹青”,又名“茶百戏”,是一种古茶道。

    有诗曰:“纷如擘bo絮行太空,影落寒江能万变”,是指茶汤的纹脉看上去有千百种形成图案,好像真情境一般。

    除了摸鱼子以外,再无弟子能掌握“水丹青”的技艺。

    谭芊萩虽慧根不薄,却毕竟年少,欠那么点火候,迟迟不能突破。

    将“水丹青”再现于世,倒成了青云老人想放却没能放下的一件未了心愿。

    对于今日之茗战,谭芊萩早已打算借斗茶之气场、机缘,将修习的功夫并重而发,一举突破“水丹青”境地。

    然而,青云老人似乎总觉得她这样的打算有些尚早,一切事情待循循渐进才好。

    风没有变强,光、影反倒是越来越强了,晃动着、扑朔迷离着,形成了某种不知名的气氛

    过了好一会儿,百里奚才找到了这淡荡光影的源头。

    他留意到,老槐树冲北那根最长的树枝正在轻轻地晃动着,而此时的风,应该不足以使树枝晃动

    此刻,谭芊萩才刚刚演绎出“白鹤沐浴”,突然,她发现人群变得安静了许多。

    俗话说,腹有诗书气自华,人有茶气不烂俗。众人神情凝然,好像一组石刻雕像,难道是受到谭二小姐清茶之舞的文明洗礼而得了茶事的教化不成

    随着青云大师的视线,众人齐齐地将目光投向了溪畔,他们望向甘花溪畔的那条小路:

    只见小路尽头,两只小辫一翘一翘的。

    继而,头出来了,再后来,上半身的花布衫出现了。

    再后来,小个子少一出现了

    咕咕抱着一个水罐走在前面,少一背着背篓跟在后面。

    一高一低,好像同根生的并蒂莲。

    清净的光线,原来起自这个水罐,百里奚恍然大悟。

    是水罐里的“天酒”在少一的怀里一咣当一咣当的,水之波纹动荡,映上了云层,又给反射了回来,让所有的人都成了受“洗礼”的浴光之人。

    他俩一大早就用荷叶忙着扇凉风,好保证使昨夜辛苦采撷而来的“天酒”喝足那凉风,将温度冷到让咕咕满意的程度。

    之后,二人才匆匆地赶到斗茶现场。

    “迟到是要扣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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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们显然从“清净”之光的忽悠下回过神来,开始议论纷纷。

    咕咕轻步走到斗茶的长案前,对台上一侧的四位品茶者礼貌地施了一礼,然后,又对台下的人们略一拱手打千。

    她并不解释自己迟到的原由,就堂而皇之地进入了茶前序曲“白鹤洗浴”仪式。

    这倨傲的态度,着实让人们觉得该给她扣上一分。

    咕咕有条不紊地净手、洁案,而后,坐在老梨树根做成的凳子上静等

    她收起眼帘,沉下心思,渐渐入定

    入定片刻后,咕咕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她从肩上解下一个布带,将之放在条案上,然后,轻轻地展开。

    只见长条木案当中,一条干净的白色麻布上,一套六件的、极为古旧的瓷器被一字摆将开来。

    台下,那些不识货的看客议论道:“这是什么茶具实在无法与茶王谭的稀木之器相比”

    也有人说:“你看平时里,那咕咕做饭敢比厨圣王五,挑针胜过红线女,也算文文静静的一个女娃子,就是千万不要让她碰什么兵器,我可见过她舞枪弄棒起来,那赛过战神妇好。斗茶,这可是斯文活儿,她,她能行吗”

    “唉,你言之过早”

    “嘘”

    咕咕专注得好像第一次看见花花草草的稚童,她瞪大一双晶亮的眼睛,全神贯注,用一个和茶器一般老旧的木夹,轻轻地从早已备好的炭盆中衔出一块炙热的炭块来。

    如敬香一般,她左手持住木夹,右手将木勺中的水轻轻地泼洒在红炭块上。

    随着“刺啦刺啦”之声、水遇热而变成白汽的过程,咕咕放下手中的器具,她双手合十,站立在条案一侧。

    原来,那咕咕早已借树梢上黄叶摆动,已将风向判断出了个七七八八,然后,她气定神闲地选好一个方向来摆放木炭,再由风驱赶着这木炭上腾起的一团团白汽,使之悠悠然飘起,白色蒸汽慢慢地、恰好飘到瓷具上

    此清气缭绕不散,而后,尽数化在冰凉如玉的瓷具之上。

    瓷器温润而性冷,见热气而凝厉,白汽之雾将瓷具冲得分外青白、透亮与干净,之后,又凝作瓷壁上的颗颗水滴。

    清风不止

    转眼间,瓷器上的水滴已消散得无影无踪。

    至此,咕咕的“白鹤沐浴”仪式,借火、借风、借瓷的本体已然完成。

    大家对这样不动一下就清洗了整套茶具的做法甚觉稀奇,看后,不禁交头接耳起来。

    连在一旁耐心等候的对手,斗茶王谭二小姐见此情景,也笑着不置可否。

    在咕咕进行“白鹤沐浴”环节之时,内里热水嗡嗡作响的老水壶不知怎的忽地停了响动,这一刻,咕咕旋即捕捉到了师姐谭芊萩身旁那水罐里的气息,那气息,竟然是飘荡而起的泉水清香

    这清香之凉,震慑住了老水壶里咕咕收集的“天酒”。

    师姐所用之水,大有甘花溪源头第一眼泉水的万圣凉意,难怪自己采撷的“天酒”都因敬重自家的本尊,而自觉偃旗息鼓了声响

    长日漫漫,光影寸移。

    节奏极其缓慢的“斗茶”之战正悍然进行,全然不顾时光的流逝

    在焚香、叩谢天地的简短仪式之后,剑阁的一侧,几株老槐树的黑影因日光的移动而被挤压得树影长长,分别用树影遮上了咕咕和谭芊萩的长案。

    树影婆娑,杯水澄澈

    斗茶,终于开始进入了正题

    咕咕和谭芊萩二人缓缓取出了各自的茶筒。

    茶筒已分别放置在二条长案之上,正被各自的主人轻轻地开启

    瞬间,二股截然不同的清香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青云老人干枯的手指头抚摸着已然被磨得发亮的龙头拐杖,他那双深陷的眼眶紧紧闭着,鼻翼微动,似是在专注地辨识着空气中的茶香。

    青云老人心说:“嗯,这飘逸之气定是出自弟子谭芊萩之手。这做青的环节,可一向是谭芊萩拿手的活计。”

    此时,咕咕的茶桶也被打开了,然而,并没有如谭芊萩所供茶叶那般的清香飘出。

    细细地,从咕咕的茶桶中,弥散而出的,是一缕极细极细的气味

    这气味,好像一声叹息,又像嫣然一笑,是隐隐的、稍微有些清苦味的茶之香。

    这清香散发后,余香飘散的尾端,让人不经意间捕捉到,细品起来,反倒有那么一点若有若无的回甘

    在一旁备茶的谭芊萩闻得咕咕茶桶里轻轻腾起的阵阵茶息,不禁动容言道:“消永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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