坦西村西边的一处矮房里,宋昌脸色惨白地躺在床上,手里捏着一块砂碗碎片,正往自己的另一只手腕上割。
常年卧病在床的身体瘦骨嶙峋,青色血管四路延伸,看着有些惊悚。
他举着锋利的碎片,却迟迟不敢用力,手腕的皮肤划了好几道浅浅的口子,渗出一圈圈鲜红色的血痕。
宋昌自嘲地扯开嘴角,通红的眼眶无声地流着眼泪。
他就是个懦夫!
不敢死!也没本事好好活着!
秀兰跟着他没过上一天好日子,反倒还要累死累活地吊着他这个残废!
他活着有什么意义?他怎么不去死!他应该去死的啊!
“当家的,我回来了!”
去而复返的李秀兰推开院门,满心欢喜,怀里还抱着一只老母鸡。
去骆家之前她本来没抱多大期望,毕竟这么好的事儿,该是多少人争着抢着要的。
没想到她竟是第一个去的,而且那位骆家娘子还这么好说话,直接就定下了她,还给她塞了一只老母鸡贴补。
李秀兰心中暖意流淌,觉得以后的日子或许不会那么难过了。
她满脸笑意地关上家门,把老母鸡放进久未打扫的鸡窝。
“当家的,当家的?”
李秀兰喊了两声,没听人回应,便疑惑地朝着屋子里走去。
她刚走近门边,便看到地上的砂碗碎片,蓦地脸色一变,大步冲了进去。
“你这是在干什么?!!”
看到宋昌手中的碎片,李秀兰瞬间煞白了脸,扑上去把它夺了下来。
宋昌挂着一脸泪痕,目光空洞,搭在床沿上的手臂淌过血,却已然干涸了。
李秀兰瘫软在地,一颗心仿佛重重地摔了下来。
“你...你...你就这么活不下去了吗?”
她哭喊着捶打着被褥:“宋昌!你说话!你就这么想丢下咱娘俩自己死去吗?!”
宋昌嘴巴蠕动了下,轻声道:“秀兰,我死了,你们娘俩要活得好些...”
他的腿已经坏了,一到换季的时候就钻心地疼。
他刚开始的时候还会跟李秀兰说,抱怨,但渐渐的,他发现自己媳妇的脸上越来越多愁容,家里的吃食越来越寡淡。
他就明白,他已经是个累赘了。
不能再因为这点疼啊痛啊再花钱买药,反正吃了也不顶用,所以每每犯疼的时候他都是咬着牙忍过去的。
李秀兰每晚睡在他身边,他根本连一点声音都不敢发出来。
可是这样的日子,他不想再继续了。
“秀兰,秀兰,你帮帮我吧...帮我割条口子,一会儿就过去了...”
“不行!不行!不行!”
李秀兰尖利地大叫起来,疯了一般地往他身上砸,“你他妈个混蛋!我嫁给你不是为了守寡的!你别想死在我前面!”
“川子才八岁,你要让他这么小就没爹吗?!我伺候你这么多年,你说走就走了,那你欠我的用什么还?啊?”
李秀兰发狂地打着,下手都是隔着棉絮,看似用力,却实在是没什么力度。
过了一会儿,她有些累了,趴在床上安静了下来。
窗户外母鸡“咯咯”地叫了起来。
李秀兰抬了抬头,恢复了些平静,哑着声音道:“当家的,母鸡下蛋了...”
她说着话,眼睛却流出泪来。
宋昌偏过头从窗缝里看见院子里凌乱的鸡窝中,母鸡“咯咯”叫着。
“这是哪儿来的母鸡?”
“...是骆家娘子给的。”
宋昌看向她,“她...给你一只鸡?为什么?”
秀兰跟她换了什么?
李秀兰坐直身子,抹了抹脸上的泪,“当家的,我已经被他们选上了,过几天就能去上工,咱们家日子会好起来的...”
“...”
宋昌不相信,以为她在骗他。
李秀兰振作起精神,说道:“是真的,骆家娘子特别好说话,她说我是第一个去报名的人,所以送了我一只老母鸡。”
“...当家的,你别丧气,过两天我就能上工赚钱了,川子也能去上学堂,让他读了书,再过几年,日子一定会好起来的。”
宋昌抿着嘴巴,神色动摇,“就算选上了,也还不是给人干活,能赚多少钱才养得活我这个瘫子呢?”
“骆家娘子说了,以后上了工,一月工钱有一钱银子,要是表现得好还能多给。”
“一钱银子?!”宋昌不太相信,“做什么短工能挣到一月一钱啊!”
李秀兰道:“种药材,你的药田打理得越好,钱就越多。”
宋昌还想说什么,却听见院子里宋川的声音。
“娘!谁家的母鸡飞到咱们家来了!”
他赶紧把手缩进棉絮里藏了起来,然后催促李秀兰出去。
李秀兰再次用袖子擦了擦泪痕,把地上的碎片都拾掇起来才出门。
宋川个头不高,瘦巴巴的,头顶着稀疏的黄毛,肩膀上挎着一个背篓,装的满满当当的柴火。
“娘,你看!那母鸡还下了一个蛋!”
他眼神泛光地望着老母鸡,下意识舔了舔唇。
李秀兰鼻头一酸,帮他卸下背上的柴火,“那不是别人家的母鸡,就是咱家的。”
宋川瞪着眼睛道:“咱们家的?”
李秀兰强忍着眼泪,摸了摸儿子的脑袋:“是啊,你想不想吃鸡蛋,娘今晚给你炒鸡蛋吃吧。”
宋川闪过激动的眸光,但很快沉寂下来,他懂事地摇头拒绝。
“不了娘,你还是把蛋留着拿去卖吧。”给爹留着药钱。
宋昌在屋里听得清楚,心中既欣慰又难过。
李秀兰心疼得搂过他,“不,娘今天把蛋都炒了给你们吃,不卖了!”
“真的吗?”他仰起头。
“嗯!”
李秀兰走过去翻了翻鸡窝,惊喜地发现这母鸡竟然下了两个蛋。
“娘,这母鸡下的蛋可真大呀!”
听他这么一说,李秀兰才发现手里的鸡蛋的确是比一般的土鸡要大一些。
“是啊...”
她忍不住又想起骆家院里的那一家人,那是给他们希望的人呐...
...
天色越见将晚,安宁村骆家正迎来历史性的重要一刻。
点着几盏油灯的屋子里光线明亮,段老坐在上位椅子,面容和蔼。
骆文柏举着一个木案,上面摆了芹菜、莲子、红豆、枣子、桂圆和一条五花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