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土之下,湿冷入骨。
死去的老鼠,虫,蛇还有那些不知名的牲畜,它们的肉体腐朽的气息,从地底直灌上来。云沁有些害怕。
”小浩,小浩。“云沁挣开眼,四周很黑,没有声音。她想坐起,可双手之间握着一个很重的重物。这个重物让她支不起身。但这个重物,很长,约莫五指宽。她的手臂伸开,也摸不到这个重物的头尾。
”是慕叔叔的木剑。”
云沁猛然想起。
她双手缓缓放下,将木剑的剑身搁在膝弯里。接着以膝弯为轴,剑柄低低垂在地上,剑尖微微向上斜起。云沁右手按在木剑的正中偏向剑柄的位置,剑向上一戳,剑尖触及坑穴的顶部,碎土碎石掉落下来,一缕残光照进这泥土之下,跟着风也吹了进来。云沁很冷,便是冬日下雪都没这般冷。她将木剑沿着缺口周围一刺,又掉下几块碎泥,碎石。缺口也变得有陶盆那么大。
这地下的坑穴,离地面约莫有四,五尺。云沁在坑穴里,倚着坑穴的四壁,坐起。她吸了一口气。环顾四周,云浩枕在她的身侧,睡得很是香甜。他那么爱闹的一个孩子,哄他入睡,便是一件全家每日的大事。
云沁亲亲揉着弟弟的肩头。
弟弟双手握拳,在云沁的手背上捶来打去,“我,我梦见了大海,我在海上,打坏人。姐姐,我打了一百个坏人,你打了几个”
云浩掰着指头,从一开始,一个一个往下数。数一个,便喊一声,一个坏人。
云浩的手数到十个坏人了,他对着云沁一拍,云沁手一颤,木剑从膝盖上滑落。剑鞘撞向坑爹的岩石,寒光一闪,暗夜化雪,黯然销魂。
木剑的剑鞘掉下,内里是一把寒刃,如霜如雪。
剑柄上是”凝霜”二字。
它叫凝霜剑,所以,悠悠霜满地。
霜雪里,她看到爹和娘在她的身侧,睡着了一般,苍白的面容。”娘,娘”云沁的泪水落在了娘的手上。泪水晶莹,又从娘的手上掉落进泥里,终于寻不到。
曾经,娘的双手,芊芊绣花,柔柔饭香。现在娘的脸,苍白青紫,不见光华。
爹爹的手放在胸口,以前爹爹一手一个,抱着姐弟两。他们枕在他的胸口,爹爹的胸口,比高山大海还要伟岸。
”娘,我是英雄吗。”小浩的双手去抓娘的衣角。他醒了,问道,姐姐。娘,和爹爹怎么都还睡着。“
”云沁一手握住剑柄,一手将云浩的双眼按住,学着陈逊的样子,用力上扬,一下,两下,三下。凝霜剑却纹丝不动。
浩浩不哭,姐姐带你去云栖谷。爹和娘在那里等我们。
你好淘气,一个人和姐姐躲猫猫,躲到这地下。
她咬紧双唇,努力把哭声吞咽至心底。
她想起娘在用力一撞之间,将小小两颗药丸,分别放入姐弟口中。又低声告诉她,沿江去云栖谷。便说,简家对不住她。
姐姐,我来,我来,小浩听到剑的声响,兴奋极了,胖胖的小手握在云沁的手上。
云沁膝弯向内一动,凝霜剑柄低低插入泥地中,她侧身隔在小浩和爹娘间,她除下自己的外衫,撕成两半,盖在爹和娘的脸面上。
姐姐,我来,我要当大侠。
云浩拍着手,双眼一动不动得望着凝霜剑。他极为崇拜故事里的侠客,他不知道,故事里的侠客,又在追寻故事外的红尘。
云沁将把云浩的双手放在剑柄上,她左手握住云浩的手。
将坑穴底部的木剑鞘拾起,站直身子,以剑鞘刺向头顶的缺口。
一下,又一下。
”我听逊大侠,听爹爹讲过江湖上的英雄故事,我知道大侠都是这么挥剑的。云浩说道”凝霜剑在云浩的点点戳戳下,剑声呼呼。
碎石,碎屑,杂草,一点一点落向这个地底的坑穴。
残阳成了血色,她头顶的天空,越来越清晰。
她握着木剑鞘的双手也渗出了血。她抱住弟弟的腰身,将云浩托上地面。云浩双手扒竹洞穴口,问道,我,我饿了,怎么爹和娘都不来找我们吃饭。姐姐。爹和娘是不是有了更小的弟弟妹妹,所以,不要我了。
云沁道,浩浩,好好不听话,爹和娘自然不要你。
那我听话。云浩有些怯生生。他过够了江湖梦,所以,他现在要吃抱了,才能走更远的江湖。
那浩浩先上去,在边上等着姐姐。
好好。
云浩握住一块露出地面的大石,身子一挺,双臂一动,人已站到地面。
浩浩,姐姐很笨,姐姐上不来,你看到大石边上的大树没,你把绳子系在大树上,姐姐就上来了。云沁脱下夹衣,将娘做的夹衣撕成一条一条,又将布条首尾相连,连成四条长绳。
这夹衣是娘亲手做的。夹衣被自己撕碎了,云沁的心也被残阳,被风,被自己撕成一片一片。
汗水和泪水陪着云沁,在越来越寒冷的坑穴中,独对生和死。
两两相依,慕先生教过这个词。
诺大个世界,剩下了姐弟,两两相依。
云沁苦笑,将四条长绳,两两相依,绞成两条麻花绳。
”爹,娘,再见。我心伤悲,莫知我哀“”
云沁在第一条麻花绳对折,在自己腰上打了个结。弯下腰,将麻花绳垂在地上的两截,一左一右系在了木剑上。
弟弟,姐姐现在把麻花绳给你,你把麻花绳系在大树上。
云沁将第二条麻花绳对折,也是先在自己腰上打个结。
弟弟救了姐姐,就是大英雄。
云沁踮起脚尖,伸直手臂,云浩接过麻花绳,欢欢喜喜得将麻花绳系在了那棵大槐树的树干上。
云沁握着绳子,她用力一爬,半个身子便露出了坑穴,木剑也跟着被拖上了一尺高。
果然能行。
云沁双手再用力一拉,人便匍匐在了洞穴口。
她双手一左一右握住与槐树树干相连的麻花绳,站直身子,将木剑拖出洞口,接着,取下与槐树树干相连的麻花绳。
用力一抬膝盖,双手拉住与木剑相连的麻花绳,木剑缓缓上拉,贴在了云沁的后背。云沁反手在木剑上用麻花绳绕了几圈,将麻花绳牢牢地绑缚在了自己的后背。
姐姐,背着剑,就是女英雄。云浩高兴得拍着手。
云沁擦去他脸上的污泥,道,浩浩,今天真乖,等你长大了,给你背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