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了,陈恪早早就行了,他推了推难渡,难渡睡得迷迷糊糊。陈恪摇了摇头,便行到茅屋外,温习了一遍本门乐游剑法。
蕉鹿掩门之后,长剑剑尖当空收回,及至前胸几寸处又向右疾刺,连点数下,长剑连颤,如无数麻雀落在旷野之中,正是金雀在田。
师父说,高手练到这一招,每点以下,便有一位敌手倒地,再高手,每点以下,便有两位敌手倒地。以此类推。
陈恪小时候曾亲眼看到,铭哲一招之内连颤八下,刺倒了闯入农家的十七匹凶残野狼。
”我何时方能同铭哲师兄这般。“
他收剑而立,独愁峰在烟雨中,碧绿色就像浮在天地间的一抹翡翠。深吸了一口气,朝独乐泉走去。
独乐泉在红荔堂后,绕过羊肠小道走到独忧岩的岩壁后。整个岩洞形似一个竖起的砚台,独乐泉就在独忧岩下。泉水很清澈,水中有鱼有虾。
“你是谁,谁让你进来的?”
一记掌风迎面而来,一个小女孩的声音,比泉水还清冷。
陈恪侧身一闪,身子紧贴在岩壁上,一声巨响,岩洞顶上掉下一块一尺长宽的碎石,落在陈恪脚边。
那碎石切面整齐,似乎就是用兵刃整整齐齐切割下来的。
”若不是这顶上倒生的天然岩石,尸首异处的便是我了。这洞中有一个小女孩,还有一位前辈高手。“
”我让你别进来,你怎么还进来?“还是她的声音。
”糟糕,小妹妹有危险。她这般提醒,是为了救我。“
陈恪将那块碎石抱起,放在一侧,心想”此处极为险峻,乐游原上的农人也绝不会现在来此。小妹妹不知是师叔的哪一位女弟子。“
”登徒子。“小女孩厉声呵斥。
第二掌比方才第一掌更加凌厉,但打在岩壁上却似乎是开了满壁的桃花。岩壁是清冷的,桃花却是温柔的。
刚和柔之间,陈恪凝神望去,岩壁似乎成了随风飘荡的柔纱,被掌风拉扯出起伏不定的形状,掌风尽了,岩壁上崩下无数粉尘,绕着陈恪,落了无数”桃花“。
”这是什么功夫?“陈恪朗声道”此处是我乐游门独乐泉,师父说,众生平等,谁都能来此取水。你是前辈,你更不可仗势欺负这位小妹妹。”
“难道有人能仗势欺负我?”小妹妹笑得有些不可思议。
“你是说,这里只有你一个人?”
“自然只有我一个人。”
”方才是你出的掌的吗?“
“自然也是。”
“也许是这个小妹妹被那位高手胁迫”陈恪这般想着,胆子便大了起来,他从岩壁间穿过,向独忧岩望去,里面却空空荡荡的。
“小妹妹,你叫什么名字?”
”我的名字,是你能知道的吗?“
一道涟漪迎面从泉水中泛起,到了陈恪近前,涟漪不散,反如一场倾城雨,呼啸而来。雨中自有一股清冷绝尘之姿,却又不是凄风苦雨。
陈恪从头到脚都被这雨挟裹,掌风无论如何都脱不出去。
他用长袖带过,长袖遇水,如钢铁遇烈火,不成正形。
他双掌向外,雨灵动如成串的珠玉,从他指尖青盈盈飘掠而过。
瞬间,陈恪身上的冷,从外到内,又从内散发到外,是这道涟漪将他淋得湿透,寒气如锋利的剑,直刺每寸肌肤。
“小妹妹,你一个人在此多久了?”陈恪运功抵御寒气,他迈步走入岩洞中,却见狭窄的泉水边沿上,赫然躺着四具尸体。
四具尸体并排而躺,四肢张开,死去很久了,脸上都覆着小石块,看不清面容。只所以陈恪一眼断定是四个死去的人,而不是四个沉睡的人,是因为这四个人露出衣衫外的手臂都是青紫色的,活人的肌肤绝不可能是这番情状,也不可能这般折断成这个角度。
“这四个人是死在一掌之下的,不是分出四掌,各杀一人。江湖中谁能一掌连杀四人呢?“
陈恪心中一颤,他朗声问道”小妹妹,你哪里受伤了吗?你看到是谁杀了他们吗?“
”你认识这四个人吗?”小妹妹不回答陈恪的问题,却反问陈恪。
“不认识,他们并不是我们门中的人”
”你现在如何了?“陈恪听小妹妹的声音,比之方才更低。因为她内力不断消耗,所以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疲惫。
岩洞之中,却又很安静,听不到任何声音。
他伸手去触岩壁,很湿,很冷。
一丝一丝雨从岩洞顶上倾斜下来,牛毛一般。
“你找不到我。”依旧是冰冷透骨的声音。
陈恪手中只触到一团雪青色的纱,很柔,比绿夷还柔,却很冷。
那团纱,却是握不紧的,风一样,又飘走了。
他望着雪青色远去的方向,这才看见,泉水正中,有一块巨石,一抹一样的雪青色影子正缓缓落在巨石上。
雪青色本来就清冷,在这还有些寒意的山间,更是不见明媚之情。
“怎么中原哪个门派都没有见过这般轻功?”陈恪心中疑惑。他们乐游门的轻功是轻盈回旋,西溪山庄是飘然出尘,南山派轻功则是骨气劲峭,青海昙江门则如寒藤挂古松,其余门派也是各自不同。
只是这雪青纱中的人,轻功左驰右鹜,千变万化,与中原任何一门派都有关联,却又都没有关联。
他看不清雪青纱中是否有人,只望见那块巨石的边缘也是整齐锋利的,似乎是有人切豆腐一样切下的。但这个位置,陈恪记得清清楚楚,他上次来的时候,是没有巨石的,所以这块巨石是从岩洞的其他地方断下之后放到这了。
“你在看什么?”
雪青纱中,小妹妹的声音带着厌恶之情,从雪青纱下露出一张雪清玉静却极为苍白的脸,她看上去比陈恪小一两岁的样子,雪青色纱裙上缀了一些白玉琉璃花。
雨丝从破了一角的岩洞中飘落下来,她伸出手接住雨丝,出神得看着,“我让你不要进来,你却偏要进来”。她似乎就是天上的仙女,落在红尘的独乐泉上。
“小妹妹,你受伤了”
陈恪走了几步,跳到巨石上,坐在小妹妹身侧。
“你家住在哪里,我让师叔是你回去。我师叔是个女的,你们女的送的女的回去,刚好”(那时,师父同门的师兄师姐称为师伯,师弟师妹称为师叔。因此陈恪特意说明师叔是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