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语手中握住了一柄剑。剑尖直削荷藏双眼。
荷藏左眼很沉，芭蕉和血变得苍苍茫茫，继而天地一片漆黑。他的左眼看不见了。他用右眼仅余的光向外看去，是柳无尘用自己的手臂挡在了荷藏的右眼处，他的手指勾住不语刺来的剑，只是他的功力都消散了，他还是慢了一分，在他的手臂挡过去前，剑尖已刺中了荷藏的左眼。斜过的剑尖，一偏，刺穿了柳无尘的手臂，从上臂穿过，从下臂穿出，他的上臂和下臂还有那把剑，围成一个奇怪的三角形，像个山芋那样，架在了半空。
柳无尘的血溅在荷藏的右眼球上，殷红渐渐吞没漆黑，他第一次看见自己的血占满他的世界。“掌门人吩咐，荷藏先生一定要活着”柳无尘其实已经垂死了，但因为和他血肉串联的剑还在不语手中握着，所以他的躯体僵直着，像个稻草人。
换句话说，临死了，想躺在地上死得痛苦一点，都做不到。荷藏左手从剑下绕过，食指和中指笔直伸出，点向剑柄。
不语扇面张开，如一只血蝴蝶飞在芭蕉丛中，却直打向荷藏左肩，“这招比起你们祖师爷，一点创新意识都没有”荷藏叹了口气，他的左臂突然向内收回，向肩头一弯折，手指已触到了扇沿。
荷藏枯坐时，鱼与荷花嬉闹。鱼儿摆尾时极为灵活，当以荷叶茎刺向鱼头，鱼儿在水中央低低一颤颤，便已灵灵巧巧转身。荷叶茎竟能辞向自己的脚面，他想象着自己的手臂是一尾鱼，这灵鱼探水的功夫静默中出神入化了。至于方才以食指和中指点向剑柄，不过迷惑不语出的虚招。只因荷藏料到了不语的下一招。对敌之时，永远都不是只顾眼前这招，同时也要想着敌手的下一招。
不语扇面一举，荷藏手指顺势向上一高，扇沿如遇无形盾牌，推压不开。手指之下，被按压的扇骨崩直，似乎便要从扇面上直刺出来。不语右手名指藏在扇沿之下，他缓缓运劲至名指指骨，名指之上，力和气交汇，折扇的分量似乎都轻了些许。“荷藏先生，我无意与你为敌”不语冷冷得说着，名指向右一点一移，扇面带着柳无尘和和荷藏的血向右飘去，好像一张荷叶在激荡的水流中飘荡。
折扇越飘越快，荷藏衣衫在扇下碎开，肌肤上现出一个一个小小的血点。血点刚刚开始是浅浅的，只是刺破皮肤，后来越来越深，刺破血肉，刺到了动脉上，骨上。游离的位置离心脏也越来越近。
柳无尘已被折扇飘出的风，带到了池塘中，池塘的水不深，他半个身子露出在水面上，一声大喝，刺中他上臂和下臂的长剑已被他按住剑柄拔出，他的身子慢慢向前倾倒，终于腰身向前一弯，倾倒在了池塘里，血水在池塘中泛出红色涟漪，很快血色在碧绿色水色中又看不见了。
荷藏，不语喊了一声，荷藏心口的红点连成线，血在线条上渗出。
折扇收拢，荷藏冷冷问道，你杀不了我的。他右手五指并拢，握成梅花状，手腕向下一弯，折扇上破出一朵边缘圆滑又极为锋利的镂空梅花。他的手收回时，手指间夹着从扇面上斩下的那朵纸梅花。
吹口气，纸梅花零落而去。青石砖上，一道一道梅花划过的印子，重重叠叠。
“你的折扇”荷藏一字连着一字啸出，每个字之间似有看不见的长瀑连着。在雨中像四道锋利的剑，划破缠缠绵绵的雨帘，直刺不语心口的膻中穴。
不语心口抽搐，膻中穴上连着的经脉已被这啸声牵引，颤了一下，心肺处剧痛袭来“鱼跃龙门破九霄，荷藏先生早已是俊杰高手。”不语收掌运功，在膻中穴四周重击四下，以内力强压血脉，疏导淤血。他掌力拍到时，连咳几声，吐出了数口鲜血，稳住了心脉。
但不语深知，这门功夫，发功者发功时，自身内力也在消散，所以，这反倒是杀了荷藏的好时机。于是身子一折，向左飘开，闪入芭蕉丛中。
芭蕉晃了一下，丛蕉叶顶上向下裂开一道缝隙，向左右劈成一左一右两个细条。原来荷藏吐字发功之时，内力从他喉中呼啸而出，直刺不语膻中穴。这门内力，当真是会当临绝顶，一览众山小。
“破了”荷藏眼光落在不语的折扇上，慢慢吐出他方才那句话的最后两个字。
倒地的两个芭蕉细条，重重得摔向泥泞之中，裂成无数更细的残叶，终于和那些腐败的陈年烂叶混杂不清。
荷藏脚尖点在青石之上，他两手张开，身似仙鹤，双手在芭蕉中劈来打去，芭蕉像一杆杆长枪，声如雷鸣，直戳不语要穴。
不语的墨锦金丝一团一团云一样聚来，将迎面飞来的芭蕉格挡开。满园绿影摇曳，不语，荷藏的掌风呼来喝去，芭蕉树成了两人的楚河汉界，墨锦金丝成了这场对决即将结束前的”暴雨“。
荷藏的手掌从芭蕉缝隙中穿过，但他的掌心即将触到不语后脑时，轻轻一偏，故意点向从旁的芭蕉树。他这般佯攻，虚虚实实，身子很轻，时而在高高的芭蕉叶上掠过，时而举掌斜攻。墨锦金丝浮在荷藏头顶上方，荷藏上伏，墨锦金丝便上伏，荷藏下跃，墨锦金丝便下跃。
两个人，两团云一样，可他们边界清晰，谁都碰不到对方的云中央。
“荷藏先生”柳无尘不知何时已从池塘中站了起来，他的乱发贴在他的额上，肩上，水将他身上的血浸润得浑身都是，头顶也有血窟窿向下淌着血，他便如同血人一般。
他的手中，不知何时握了一柄剑，不过，这也不奇怪，这里四散的尸体上，或者尸体的手上，都握着剑，夺一把死人的剑，比夺活人的剑，容易得多。
但柳无尘伤得这么重，还能从齐膝的池塘里挣扎起来，所以，只能是荷藏悄悄出手，点中了他膝弯或脚面上的大穴，救了他一命。
他倒是个聪明人，一句“掌门人先生说，荷藏先生一定要活着”，便给了自己活路。算来，玉若血也是聪明人。
柳无尘的剑刺来的力道并不大，但招式却丝毫不马虎，都对准了不语的大穴，不语的左手臂向前，剑尖对准不语的小海穴，不语将墨锦金丝绕到左手，墨锦金丝荡起如一道闪电甩来，他手臂向上横过，避开疾刺，金丝在剑尖上绕成一个圈，瞬即占据上风。
荷藏他左手衣袖在芭蕉上一点，袖口缠住芭蕉，人已掠上了芭蕉树，倒悬在半空，身若大雁。他右手食指和中指并拢，以“王孙忆”的抚琴手法，向墨锦金丝劈去。
“他这指法若劈下，墨锦金丝回弹，对准的便是我的脊椎”不语枯瘦的手指点出“杨柳无意”招式，似杨柳叶在春风中含笑，手指指骨间发力，蓄力的态势一变，名指向外一拨，墨锦金丝便上下起伏如麦浪。“麦浪”含着雨在芭蕉中层层递进，荷藏用作支点的芭蕉带着他向下弯折，这些芭蕉叶又宽又长，弯折下，在半空交错，似巨斧劈向荷藏，声若春雷蓬勃。荷藏摇摇欲坠，似乎便要落下成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