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百姓何辜？
是呀，天下百姓何辜？路有冻死骨，可有人站出来说一句，士族勋贵以民谋利，哪知天下百姓苦。
他魏正清无愧与列祖列宗，可有愧与天下百姓。
大离能横扫天下，离不开士族门阀的支持，没有他们的支持，徐棣如何能从一个将军做到天下之主。
勋贵们觉得他们拿的没有错，都是他们该得的，这确实也没有错。
他们错在现在的徐棣不是当年的徐将军了，而是天下之主。以前的徐将军带着一帮兄弟抢的是外人，所以只要是有本事的都可以去拿。
现在不同了，高座龙椅皇上不愿见到这帮兄弟从自己这里往家里搬东西，他需要去照顾更多人感受，延绵国祚，勋贵再多，也多不过这天下百姓。
而天下百姓呢，他们要的不多，只求一个衣食无忧，求一个天下太平，不要随时都朝不保夕。
可是他们用命换回来的天下还是一个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天下。他们的命成了给贵族士族门阀升官发财的垫脚石。
曾几何时，魏正清也扪心自问过，士族门阀有错吗？似乎有，又似乎没有。
曾经打天下，士族门阀没有错拿该拿的没有错。此去安天下，士族门阀拿该拿的就有错。
方玄舟似乎看出了老师的心结，开口道：
“世上最难分的便是对与错，对错都只是相对的。”
“人生于世，可逆小流而行，可终归于大势而趋。天下太平，百姓安居是大势。”
方玄舟不愿看自己的老师明知是死路，还要往死路上走，他想劝他回头。
可是魏正清苦笑着摇摇头，世上哪有那么多的回头路可以走。
“明知一身孤勇不归路，可是路走远了，你想停下来歇口气都成了奢望。”
“玄舟呀，你能说出天下百姓何辜，为师很欣慰，因为你和为师不是一路人，所以你不会步为师的后尘，这很好。”
方玄舟望向远处的湖心亭，重新挥动小桨，靠亭而去。一边划船一边认真聆听老师的教诲，或许这是最后一次老师当面与自己说道理了。
“知道为师当年为什么收你为徒吗？”
没等方玄舟回答，魏正清就继续说道：
“首先是因为你的才华和远见，其次，便是你虽有士族之名，却无士族之实，这些年你做的很好，约束家人，结权贵，而不结富贵，没有让自己变成真正的勋贵。”
现在方玄舟在京城也有一栋不大不小的宅子，是皇上实在看不下去他家的小破庐赏赐与他的。
京官都知道，方玄舟是个好说话的人，尤其是在魏党内部，凡是找他办事，能帮的他都会帮一把，但前提是不能送礼，只要送礼的，他都是闭门谢客的。
如若是两手空空，都会被请进府，详谈一二，不管事能成与否，他都会给个准信。
一次两次倒也不觉得啥，次数多了，他又不收礼，很多人也就不好意思上门了。
就连皇上听闻了此事都拍手叫绝，而后便赏了他一座府邸。
魏正清说他结交权贵，而不结交富贵，说的便是此。
“你终归是没有辜负为师的期望。只是希望你不要介意师傅把你当作一颗棋子用。”
方玄舟摇摇头，这些东西他早就看出来了，师傅会收自己为弟子更看重的是自己的出身。
“老师，都只把自己当一颗棋子，做弟子的自然也只是一颗棋子。”
话语中方玄舟没有半点责怪魏正清的意思，或许在他眼中，老师就是老师，弟子就是弟子，不是什么棋子。
“中秋之后，如果我所料不错的话，皇上会让你领队下江南。京官死的已经太多了，再杀下去朝廷就要瘫痪了。可是地方官还多呀，皇上想推倒重来，需要血来铺路的。”
对于下江南一事皇上已经与他谈过了，方玄舟也不意外老师能算出是自己，他点点头，倒也不避讳道：
“皇上前两天与我谈及过此事，不出意外的话，因该是我带队了。”
魏正清点点头，皇上西征，没带自己，也没带王良明，唯独带上了方玄舟，可见对其的重视.
而此次下江南，关乎着皇上下一步棋的走向，他能选的人不多，而方玄舟恰好是最好的。
“你这一去，我不死前，你莫归京，想办法留在京外，我死后，你可入京接我首辅之位。”
方玄舟终于变了面色，他知道自己的老师是有求死之心，他要以子换子了。
“老师，那我宁愿永远不归京”
“你不归京那我不是白死了吗。”
船已经靠近小亭子，魏正清下了提着酒下了船，方玄舟下船后将船绳系紧。
“今日怕是为师最后一次与你饮酒了，算是提前饯行酒吧。”
魏正清从袖子里掏出两个白玉杯，这是自己刚当上首辅时皇上与他喝酒后赏于他的，他犹记得皇上当年说过的话。
“这两杯子是皇上赠与我的，当时他对我说：正清呐，这两玉杯赠与你，一盏平乱世，一盏开太平。”
魏正清将两杯酒倒满，递给方玄舟一杯道：
“这乱世我平了，可这太平为师是开不了了，只能拜托与你了。”
方玄舟颤抖着手，从老师手里接过那杯酒，这是老师的托孤酒，他怎能不惧。
“老师就不能不死吗？”
魏正清摇摇头，他是魏党的领袖，不管将来谁做皇上他都得死，与其被动的死，不如主动求死。
“死才是最好的出路。你记住出了京城，你就不再是魏党之人，不属于任何人，属于天下百姓。”
言外之意就是让方玄舟站在天下百姓一边，推倒腐朽的士族门阀。
“老师，我懂。”
魏正清仰头一口喝尽杯中酒，笑的很开心，庆幸自己没有看错人，自己欠天下百姓的，就让自己弟子来还吧。
“记住，我在京城想看到的是一个欺师灭祖的方玄舟，而不是一个尊师重道的方玄舟，你莫要让为师失望呐。”
方玄舟哽咽着点点头，他不在乎自己的名声，他在乎的只是老师。
“我死后，该死之人可以死，无辜之人能护多少就护多少，按照律法，多少士族门阀得灭九族呐，可是有罪并不是所有人，总有人是不该死的。”
“以后记得多帮为师看看天下太平后的大好河山。”
魏正清叹了口气，他不后悔以前做的，也不惧怕即将面对的。
这一日，方玄舟送魏正清至太学宫门口，手中紧握着一盏玉杯，对着老师离去的背影磕了三个头。
此去再无师徒情，唯有欺师方玄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