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玄舟原本皙白的脸已经被晒得微微黑，走在刚修建起来的堤坝上，脸色有些阴沉。
今年的堤坝确实是修的坚固了，可是去往年的工程简直如同豆腐渣，只要雨季水一涨，那些堤坝便是形同虚设。
当然存在问题的不仅是堤坝问题，就连春夏排水，秋冬浇灌的水渠大多是百姓自己修建的，但是工部的拨款项中明显有灌溉水渠修建。
严伦启被罚出京城督察江南河道疏通，确实可见成效，但是不过是亡羊补牢，工部吞进去的远远要比吐出来的多。
曹参之自己穿着一双草鞋，已经满是泥浆干后敷在上面，毕竟寒门出生，穿草鞋已经习惯了。
他有些心疼的看向方玄舟，同样一双草鞋，说是要体验一下百姓的艰辛，脚上已经磨出血泡。
不仅两人，随行的七八个官员全部被方玄舟要求换上了草鞋。
虽然脚上已经被磨起了血泡，可是方玄舟浑然不在意，看着两岸被大水冲刷过的痕迹，他的心比脚更疼。
两岸的良田若是工部按质按量修筑河堤，这些良田大可以不用被大水冲毁，百姓可以开心的收好稻子之后，种上其他的作物，可现在呢，一片荒芜。
百姓永远不会对土地失去信心，而是他们对官府失去了信心，对官府的治洪失去了信心。
方玄舟转身看向众人，能够跟在身边随行的的官员，最差的都是五品以上，这些人平时都是百姓眼中高高在上的官老爷。
“脚疼吗？”
好几给随方玄舟一起从京城出来的官员都连连点头，严伦启和J江南州刺史却不敢言语。
“我方玄舟也疼，大家看，我脚上都已经起了好几个血泡了。”
方玄舟脱下鞋子，抬起脚让所有人看，脚底确实有好几个水泡，有的已经炸开，炸开的水泡是格外的疼的。
方玄舟光着脚，左手提着鞋子，右手握拳，用力的拍打胸口，没有嘶声力竭，也没有潸然落泪，只是很平静的说道：
“相比脚疼，我的心更疼。”
“多好的田那，就这样荒了？”
“为什么会荒，因为百姓知道，种下去也不会有收成，只是白白浪费种子。”
“百姓永远不会对土地失去信心，能让他们失去信心的，是官府，是朝廷呐。”
虽然方玄舟的话语很平和，但是在此的诸位都不是傻子吗，谁都能听出方玄舟话语中夹杂的怒意。
严伦启虽然被罚江南督察河道治理，但是来到江南后，他压根就没有走到过江堤，一直在江南城。
他自己也没有想到手下的官员会如此的糊弄，那个工程，糊弄鬼都不信。
这几天看到一切后，他是越看心越凉，他知道自己的日子是越来越有判头。
其实这些话方玄舟是不想说的，但是如此情景，心有不快，不得不说。
他从来不是一个话多的人，相比说话，他更喜欢做实事。
在京城的时候觉得自己为百姓做的不够多，出了京城才知道，自己做的不是不够多，而是做与不做没有什么两样。
门阀制下的官官相护，已经彻底使得朝廷下发的惠民策根本无法落到百姓的头上，层层剥削，百姓已经遍体鳞伤。
从出京城，一路到江南，方玄舟看到了太多的人间冷暖，也难怪当初曹参之有勇气站到高台之上，为天下百姓、学子说一句公道话。
原本方玄舟还想继续说下去的，但是他想了想，将说到嘴的话又给咽了回去，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唯有杀鸡儆猴，以儆效尤。
“回江南城。”
按照原计划，方玄还要继续沿两岸察七日，但是今天才是第四日，便提前结束了。
方玄舟觉得已经没有看下去的必要了，明年雨季依旧会如今年一般，水漫两岸。
也对，没有洪涝灾害，这些官员如将国库的里的银子吃到自己的钱袋子里呢？
方玄舟刚回到前脚刚回到下榻的译馆，徐宁安后脚便跟了进来。
“见过世子殿下。”
方玄舟还是毕恭毕敬的一拜，虽然他不喜欢徐宁安放浪的作风，但是该有的礼数没有少。
徐宁安看向依旧穿着草鞋，脸被晒的微黑的方玄舟，心中多了一丝敬佩之意，真正能如此的朝廷命官不多。
虽然徐宁安同样看方玄舟不顺眼，但是这并不妨碍他对方玄舟的敬意。
“方大人客气了。”
方玄舟做出一个请的手势，示意徐宁安请坐，然后让曹参之去泡一壶茶。
看着曹参之离去的背影，徐宁安开口说道：
“听说方大人已经将他纳入门下？”
方玄舟知道曹参之严格意义上算是徐宁安的人，毕竟徐宁安对曹参之有知遇之恩。穷途末路时拉人一把的人最是得人心。
方玄舟本就不喜笑，习惯性得板着脸，说道：
“对于他，世子虽有知遇之恩，但无育人之术，所以我便有了爱才之心。”
这些话本不应如此直白，但是方玄舟说话向来如此，不喜欢拐弯抹角。
徐宁安哑然，确实，自己除了会忽悠人的大道理，并不能教曹参之任何的东西，方玄舟学识渊博，曹参之能拜入其门下，无疑是最好的。
曹参之提着一壶茶水进来之后，又默默的退了下去，没有打扰两人谈话。
徐宁安问道：
“方大人一路南下可谓是人头滚滚，不知作何感想？”
显然，徐宁安问的不止表面的意思，还有更深层次的东西。
“只恨不能全杀之。”
“当下的大离看似枝繁叶茂，欣欣向荣，实则已经根已经在腐烂，唯有猛药可治。”
大离是在世家支持的基础上建立起来的，若想治其病根，唯有推到这些世家门阀。
若是没有见到百姓的水生火热之前，方玄舟是不建议下猛药的，毕竟这样很容易导致刚太平的天下重新被战火席卷。
但是亲眼所见之后，他知道唯有推到重来，大离才能有新生，他也更加理解了皇上这么多年苦心孤诣的谋划并非一己私欲。
徐宁安点点头，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至少现在看来，两人已经算是共乘一条船了。
既然是一条船上的人，那许多话便可以开门见山说敞亮话了，没有必要遮遮掩掩。
“我很奇你为什么要欺师灭祖？这不像你方玄舟的作风。”
方玄舟没有想到徐宁安会问这样的问题，迟疑片刻之后，他还是说道：
“魏大人想为无辜人留一条后路，想把我逼上没有回头路的路。”
这其中的谋划甚多，方玄舟只是说了其中两点，但是已经足够了，话说三分足矣，明者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