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江沅就拿着笔记本去了周昱的办公室。
“周律，姜女士的照片、地址和联系方式已收到，需要叔叔阿姨帮忙收集的证据清单我也发给他们了，接下来我们是否需要从街坊邻居开始了解当事人情况呢……”
周昱停下手上的工作看向江沅，见她今天并没有像往常一样穿着衬衫长裙，反而换了略显休闲的连帽衫和牛仔裤，低低挽起的头发也变成了蓬松可爱的丸子头。女生似乎是觉察到了他的欲言又止，“啊”了一声之后开始解释，“抱歉周律！我的想法是，既然姜女士都不愿意告诉父母她被家暴的事情，那我们贸然以她父母委托律师的身份找上门，先不说能不能取得她的信任，这种做法反而会让姜女士因为自己隐私被撞破而难堪。所以我想……”
女生一连说了好几句，周昱轻笑了一声，顺着她的话往下问：“所以你想？”
“我想先从街坊邻居入手，看看能不能得到一些有用的线索。所以周律……今天下午我能提早一个小时下班嘛？姜女士一家住在城南的一个老小区，我打算赶在傍晚前到那儿，你也知道，晚饭后小区里的大爷大妈总是喜欢在公园里闲聊，很适合打听一些事情。”江沅摸了摸自己的连帽卫衣，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穿得太职业不方便我混入大爷大妈中，所以很抱歉今天穿的随便了一点。”
完全只考虑了当事人的心理，却没想过自己做这个事情会有多大的难度。周昱看着面前的女生兴致昂扬的样子，到了嘴边的话突然有些说不出口。
“你去试试吧。”女生突然亮起来的眼睛好像小鹿一样，周昱顿了顿，又补充道：“预想很好的事情，做起来也会有难度，如果一直没有进展，要迅速改变方案。”
穿着连帽衫的女生乖巧地点点头，看起来好像学生听老师教诲的样子，却在出门前突然转头朝他眨了眨眼睛，“学长，今天要记得好好吃饭哦。”
还没等周昱反应过来，办公室的门已经被关上了。
周昱将刚刚的想法划掉。哪里乖巧了，简直就是只小狐狸。
江沅到姜浅浅住的老小区时刚好是下午五点半，早早吃了晚饭的中老年居民有的三三俩俩边甩手边在人行道上竞走，有的围聚在小河边的象棋桌前看民间高手对弈，还有些大爷大妈们扯着大嗓门聚在一起说着家长里短的闲事，江沅按照姜爸爸发来的地址找到了单元楼，不出意外地在楼下车棚里的麻将桌前看到了几位年纪较大的阿姨，正高声谈论着什么。
江沅快步朝人群走了过去。
不亏是据说能通晓小区住户的阿姨们，江沅一走进她们，就看到其中一位穿着大花T恤的阿姨带着打量的眼神看向她：“小姑娘，你住在哪儿的啊？怎么从来没见过你。”
江沅露出标志性的微笑，从善如流地解释说自己是刚毕业工作不久的大学生。因为刚好在这附近工作，便想来小区里租房。她拿出手机app上的租房介绍，颇有虚心请假的态度，向围着她的阿姨们询问这套房子的情况。
说来也巧，这套要出租的房子，正好在姜浅浅家楼下。江沅一边听着阿姨们无关紧要的介绍，一边不由得回想起周昱在中午吃饭时听到她说起这个“天赐良机”时微微睁大的眼睛。认识他这么久了，周昱好像一直都是一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的神情，真是太难得了。
“对了小姑娘，悄悄跟你说件事。”大花T阿姨突然压低了声音，江沅猛地回过神，鱼儿要上钩了，她暗暗猜测。
“你看的这套房啊，采光啊，装修啊，都没什么问题，我们邻居也挺很和善。只是住在你楼上的这户，似乎有些夫妻不合。半夜总是有乒呤乓啷的声响，特别是小孩子一哭起来哦，那真是不得了，整栋楼一宿都睡不好了侬。我们家，住在隔层楼的都嫌吵，更别说你这房子刚好在她楼下了，之前那个小伙子好像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才搬走的。”
周围附和、补充、抱怨的声音此起彼伏，江沅凭着自己多年练就的逻辑思维能力，硬是从她们东一句西一句的话里大致理出了个逻辑。原来除了姜浅浅、陈志远和他们年幼的女儿外，陈志远的父母也和他们挤在这个狭小的房子里。姜浅浅每天早上、下午定时去买菜，有时还会抽空带孩子下来逛逛，是个很贤惠的女人。陈志远总是很晚才回来，然后他们家就总是会响起很大的动静，应该是陈志远喝酒之后砸东西、动手打人的声音。陈志远的父母之前一直呆在农村，思想观念非常陈旧，自从姜浅浅生了个女儿后，他们的态度急转直下，在邻居面前都没什么好话。
“这还能忍吗？他们一家也太欺负人了吧。”姜爸爸和姜妈妈应该是不知道这些细节，江沅已经能想象他们该有多心痛了。
“小姑娘，你是不知道啊，这女的是个家庭主妇，离了她老公她怎么活下去啊。”
“是啊是啊，再说了还有个这么小的女儿呢，现在二婚多难啊。”
“每次那男的打了人之后，好像认错态度都很诚恳呢，按照她家婆婆的话来说，就是压力太大了，喝了酒之后就有点没控制住……”
“一个人养这么一大家子，压力确实也大。”
江沅眼见话题朝着越来越偏的方向倒去，似乎有无数张嘴在她耳边叽叽喳喳劝她忍一忍。她突然觉得自己仿佛就变成了姜浅浅，被一句一句的闲言碎语困在漩涡中心，怎么逃也逃不出去。
“阿姨，谢谢你们告诉我这个房子的情况。”江沅生硬地扯出笑容来，“不过，我还是想说，在现在这个社会，离婚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每个人都有权利选择新的生活。而且，不论什么原因，家暴永远都是不对的，甚至是涉及犯罪的。你们想想，如果是你们的女儿、你们的妹妹、你们的亲人遭到这样的对待呢？”江沅顿了顿，“这种日子不过也罢。”